祂的這具皮囊身高接近一米九,體重至少一百公斤,從背後接近自己的時候,陰影能將自己全數籠罩,觸手則像鎖鏈一般纏上了他的腰肢,多麼恐怖的非人之物,他應該逃跑……趕緊逃跑……可當人類的手摸上他的頭時,他感到自己的害怕,恐慌,不安被一一抽離……
是啊,他是祂的新娘,命運的連結令他下意識地依賴祂,將祂奉為自己的神明。說到底,他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自己是最後的勇者,願望的結晶,祂捨不得吃掉自己,祂已經做出了不會吃掉自己的承諾。
諾緹的神情忽然軟了下來,像是被剪去利爪的貓般收斂,他抬頭望向那無光幽深的眼底,問:“我在如你期盼地長大嗎?”
“我沒有任何期盼,我只是在期待,我不會幹涉你的成長。”那純黑的眼珠緩緩轉動,竟是冒出了一點白光的倒影,“其他蟲子就不一定了。”
諾緹微微一楞,隨著祂的視線望去,那是房門的門把手,那裡似乎有一根近乎透明的絲線……?諾緹一晃視角,又看不見了。
“親愛的,你什麼時候會給陌生人開門了?”耶撒萊恩提醒他,似乎在揶揄他最初接觸娜西的決定。
“娜西沒有惡意,祂只是在邀請我玩捉迷藏。”諾緹想了想,補充道,“觸手們也沒阻止我。”
像是聽到他的呼喚,觸手們擁了上來,值得注意的是,祂們的身上多少有不明顯的細長痕跡,像是被絲線切割過了一樣。
所以……祂們是阻止過自己的?
諾緹撫過祂們的傷疤,再次感受祂們的觸感,某些遺忘在記憶中的細節被喚醒,他不確定地揉捏了幾根觸手,比對了各自的手感,心裡頓時有些發毛。
有一天晚上,他迷迷糊糊抱著的是什麼?
耶撒萊恩的提醒到此為止,祂聰明的新娘一定能理解暗地裡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祂輕蔑地瞥了一眼那些絲線,數量在變多,對方顯然還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繼續讓祂的新娘呆在這裡並不理智,於是祂引導道:“親愛的,機械信鴿在陽臺等待,它攜來了邀請函,來自那位警官,他會支付向你應允過的感謝。”
耶撒萊恩後退一步,在陰影中靜置,似乎並不打算為他取來那封信件。
陽臺上的金鏈花被那粗魯的土豪摧毀了,他無法向那些孱弱的葉莖尋求幫忙。
他只能親自推開那扇緊閉的落地窗,在一出陽臺就能看見大海的情況下,收取他應得的感謝。
啪嗒——啪嗒——
機械信鴿敲打窗戶的聲音越來越大。
“我……我害怕。”諾緹蜷在昏暗中,不敢拉開窗簾,也不敢推開那扇落地窗,喜歡品嘗他情緒的邪神最清楚不過了,他害怕真實的大海,“我怕它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萬一,這又是另一場夢?
萬一,他又看見自己鮮血淋漓?
啪嗒——
拍打的節奏弱了下來,期望的感謝似乎快要遠去。
諾緹嚥了一口唾沫,他低頭,看見的是人類的雙腿,羊蹄已經無法成為阻止他看海的藉口。
他可以拉開窗簾,開啟那扇落地窗。
他可以走出房間,看見外面的世界。
最終,他還是向陽臺踏出了一步。
擠在窗簾陰影下的觸手順勢讓開,一縷光線從窗簾縫隙處照了進來,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色彩。
唰地一聲,諾緹拉開了窗簾。
似打翻了一桶油彩,晚霞肆意地潑灑在了以天空為底的畫布上,海天交彙之處,滿是鮮豔的紅色、橙色與紫色。
諾緹在窗前一頓,遠眺絢爛的海平線,那是畫筆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大片的橙紅由雲端流瀉而下,宛若一顆又一顆渾然天成的璞玉,他甚至能聽到它輕輕墜入海面,點破浪花時的那聲“噗通”。
諾緹拉開了窗,撲入了這幅畫中。
機械信鴿停在他的肩膀上,輕得他沒有注意,那裡總是有著更為沉重的東西,或許是不被允許脫下的甲冑,或許是被強迫捆上的鎖鏈,又或許是無法承擔的責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