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薩裡反應過來,他透過玻璃自審,發現自己就像個剛處理完屍體的殺人狂,臉上的表情微妙地發生了變化:“稍等,孩子們。”
片刻後,堆放著各式器皿與繁多資料的茶幾被整理了出來,幹淨的量杯中被倒入了熱茶,散發牛奶的芬芳,擁有青草的色彩,似乎是亞特斯聯邦那邊獨有的花草奶茶。
維薩裡單手握住量杯,杯中氤氳的熱氣上湧,在他的鏡框上染出一片白霧,他毫不在意,似乎習慣瞭如此,接著輕抿了一口茶:“你們需要白糖嗎,阿姐照我的口味做的,奶味很淡。”
“好喝。”甜甜的,暖暖的,讓諾緹嘗到了陽光的味道。
楊婉婉猶豫了一會兒,也喝了起來,一口,兩口,三口……量杯很快見底。
柯聽蘭盯著那杯花草奶茶良久,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聲音還有些沙啞:“維薩裡教授,其實是,我的姐姐,她在兩天前的晚上昏倒了,帶到醫院說是汙染,帶到教會說是生病,已經睡了兩天了,沒人知道該怎麼治,我……我以為她睡一覺就會醒,可是今天都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這是不是教授您說過的,植物人?我好害怕。”
說到最後,柯聽蘭的話語開始破碎,聲音也開始哽咽。
“我明白了,走吧。”維薩裡直起身子,他披上厚實的防寒外套,沒有一絲遲疑地改變了原定的計劃,“諾緹,計劃延後,在研究者之前,我首先是一名教師。”
“謝謝老師!”柯聽蘭感動得淚流滿面。
柯聽蘭的姐姐現在正被安置在東墓園的守墓人小屋內,維薩裡允許了楊婉婉和諾緹同行,四人一起坐上馬車在十五分鐘內來到了目的地。
“你們先出去,不能排除傳染病的可能性。”維薩裡撂下一句話,便關上了房門。
柯聽蘭趴在窗臺邊看著裡面,楊婉婉在一旁拍著她的背安撫,諾緹則將目光放在了墓碑周邊隨處可見的野草上。
人們給這種野草命名為“酸漿草”,每一株都由三片倒心形葉子組成,莖匍匐在地上,根系發達,枝繁葉茂,折斷細莖便能聞到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這裡的酸漿草長勢瘋狂,有的甚至淹沒了墓碑。諾緹沒有急著將精神觸須下潛進酸漿草中,他知道舊民和亞雪恩人一樣尊重死者的遺體,會將遺體放入棺材後再下葬,但窮人不是,光是買下墓園的一處墓地便花光了積蓄,更何況死亡總是令人措手不及。因此,酸漿草們的“養料”可口又作嘔。
接著,諾緹開始驗證自己的猜想,從墓碑就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是否富裕,大小,形狀,石材,墓誌銘……那塊墓誌銘又長又複雜的墓碑旁的野草只有零星,那塊矮矮的只刻了一個名字的墓碑旁的野草綠意盎然,還有那塊……諾緹微微撐起身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想更近一點確認。
這時,小屋門被推開,維薩裡從裡面走了出來,似乎對昏睡不醒的病人的病症有了頭緒。
“孩子們,不用擔心,這不是病症,也不是汙染。”維薩裡推了一下鏡框,忽然轉向柯聽蘭,問了一個看似與現狀無關緊要的問題,“孩子,最近殯儀館的生意如何?”
柯聽蘭一楞,支支吾吾地回答:“維薩裡教授……複興街區最大的殯儀館確實是我家經營的,但那是我爸媽的錢,我做不了主,不過,如果你真得能治好……”
“咳咳咳……”維薩裡一陣嗆咳,打斷了柯聽蘭的誤會,他無奈道,“孩子,學期初的預防課我就已經教過你們,加護受損,會導致靈性耗盡,靈魂之淵若是幹涸,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
柯聽蘭這才恍然大悟:“老師,您是說,我姐姐昏睡不起,是因為靈性耗盡?”
“可是……我姐是一名深度一的守墓人,這東墓園又是我爸媽安排給她練手的,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操勞過度?”在柯聽蘭的認知中,守墓人需要在遺體下葬時在場,賜福遺體加護的力量,從而更好地儲存遺體,更重要的是,防止遺體被汙染。但是,東墓園最近一個月下葬的遺體應該不超過五具,她姐姐應該不會因為賜福耗盡靈性。
“除了下潛過度,還有?”維薩裡提醒道。
“職責未竟!”楊婉婉搶答道。
“我姐姐她沒有完成好守墓人的職責?”柯聽蘭難以接受這樣的解釋,“老師,是不是搞錯了,我姐姐她很認真,拿了大學獎學金,很有責任感,我……我不相信她沒有好好賜福遺體。”
“是呀,老師,蘭蘭那麼努力,都是以她姐姐為榜樣的,說明她姐姐一定也是個好學生。”楊婉婉附和道。
維薩裡正要說些什麼,忽然發現諾緹已經登上了高坡,那裡坡度很陡,隨著輪椅推進,不斷有砂石滾落,嚇得維薩裡瞳孔猛縮,怒喝道:“孩子,你上去做什麼,那裡危險!”
諾緹停了下來,指著一處野草稀疏的墓地,說道:“這裡沒有遺體。”
“什麼?”維薩裡驚訝片刻,很快得出了柯聽蘭姐姐靈性耗盡的前因後果,“原來如此,有人盜屍。”
不僅是這裡。
諾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將精神觸須下放到酸漿草中,他盡量不去注意“養料”的味道,僅僅感知酸漿草們的長勢,同時,用手一一指過遭到盜竊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