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緹壓抑著泣音,幽怨地看向他,右眼處還留著淡淡的疤痕。
迦百恩試圖拿回那把小刀,但諾緹依然板著臉,握住小刀的手並沒有鬆懈半分,他竟是找不出奪回小刀的空隙。
無奈之下,迦百恩只得徒手將蘋果掰成兩半,向諾緹遞出一半,當然,在小刀停留的距離之外。
迦百恩未曾想過他們能這樣僵持五分鐘,手裡的果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黃。
“好吧,諾緹,我想為你被黛蓮娜騷擾的事向你道歉,那群鴿子,還有黑街,我都感到很愧疚,你可能很討厭我,我會盡力彌補你的。”迦百恩說罷,將兩半蘋果放回銀盤之中。
“對了,這次的事也很抱歉,你受了重傷,半個月昏迷不醒,如果我能早點抓到邪神的蛛絲馬跡,或許不會有如此大的傷亡。”
迦百恩說罷,不見諾緹放鬆半分,嘆了口氣,悻悻地朝門走去。
“我去叫你的管家過來。”
諾緹目送著迦百恩離開房間,才放下了小刀,徹底放鬆下來。
銀盤裡的兩半蘋果倒向相反的方向,黏糊的啪嗒聲令諾緹受驚,他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視線落在熟悉的床頭櫃上,才發現這是他的臥室,不遠處的梳妝臺中的鏡子倒映出他憔悴易碎的模樣。
左眼戴著新的眼罩,右眼角殘留著深色疤痕,右手纏滿了繃帶,縫隙處溢位淡淡的藥味。
“耶撒萊恩。”
諾緹呼喚道。
角落處,陰影在蠕動。
“抱抱我。”諾緹直白地撒嬌。
“親愛的,請原諒我的怠慢和任性。”耶撒萊恩說,“那位聖子是愛你的,你恢複得很快。”
耶撒萊恩的任性在於沒有阻止迦百恩來看望他,魅魔需要愛意的澆灌,迦百恩心繫於他,僅僅出於愧疚和歉意,他還是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恢複傷勢。
觸控與擁抱令他感到安心,緊繃的神經像是沉浸於幽雅的芬芳中,諾緹閉上眼睛,呼吸平穩,享受著這一刻的安靜。
“親愛的?”耶撒萊恩保持姿勢不動,祂感到微妙的困惑,這種困惑來源於諾緹提供的情感,祂的失誤令祂的新娘遭難,而祂的新娘因為祂的擁抱而輕易原諒了祂。
若是觸手們知道,怕是要一擁而上將他淹沒。
耶撒萊恩垂眸,正對上諾緹因為哭泣而朦朧的眼,他正以一種期望的眼神抬頭看向自己,這令祂想起那群饞嘴的幼貓,甜膩中夾雜酸澀的味道淌過自己的味覺,顯而易見,祂的新娘想趴在祂懷裡休息。
耶撒萊恩瞭然,灰白相間的執事制服開始蠕動,由觸須織成的偽裝在下一秒變作了真絲睡袍,祂順勢倚靠在床頭,讓諾緹可以枕著自己躺下。
“親愛的,那場雨,促成了祂的降神儀式,是我的疏忽。”耶撒萊恩撫摸著祂的新娘,回憶中的殘韻開始流向祂,有遭遇襲擊時的堅定,有拯救他人時的欣慰,有直面過去時的質疑,有坦然應敵時的餘裕,有精疲力竭時的不甘,還有再度重逢時的安心,最後是美好破滅時的愕然……
掌管心靈權柄的邪神似收獲頗豐的漁民般將這些豐富可口的情緒一網打盡,沉醉於鮮味,卻也沒有忽略那一絲腥氣。
“真是稀奇……你在嫉妒?”耶撒萊恩一語道破籠罩在諾緹心頭的陰霾,祂一邊反思自己的不足,一邊勸導祂的新娘,“嫉妒是最無用的情緒,你會被其矇蔽,而忽視了內心真正的渴望。”
諾緹神色一黯,囁嚅道:“恩澤爾長官從來沒有那樣對待六歲的我,迦百恩也從來沒有這樣對待勇者的我。”
“親愛的……你的家人是愛你的,瓦倫汀伯爵冒著被律法懲罰的危險送了你生日禮物,他在臨終之際許下了你繼承家族的願望,為你寫了具備律法效力庇護的遺囑。”耶撒萊恩安慰道。
諾緹想起那雙溫暖舒適的牛皮靴,難過的心情有所緩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問:“我的父母也是愛我的嗎?”
“如果他們不愛你,不會連痕跡都被抹去。”耶撒萊恩沉思了一會兒,似乎在記憶中搜尋著什麼,“他們將自己獻給了深淵,只為許願你活下來。”
諾緹驚訝地瞪大眼睛,突如其來的資訊迅速地在他腦中整合,他猶豫了一會,說出他剛剛得出的猜想:“勇者的加護已經腐朽,存留於我靈魂之淵中的僅僅是空殼,真正守護我的是他們的願望?”
“親愛的,你確實是願望的結晶。”耶撒萊恩抿起嘴唇,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止是你家人的願望,歷代勇者的願望,全都在為你吶喊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是結晶。
他背負著他們的願望。
他被他們愛著,牽掛著,期待著。
諾緹短時間內消化不了如此事實,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地枕著耶撒萊恩胸膛,繁雜的思緒徜徉在靈魂之淵,在昏暗的湖面上泛起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