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告辭,蕭別情也站起身來,說道:“我送你。”
明月。積雪。梅花。
此時,孩兒們都已各自回屋歇息了,梅花崖上一派寂然。
行至崖邊,花小蝶道:“蕭大哥,我走啦!”
蕭別情微微一笑,眼裡盛滿細碎的月色,向來清清冷冷,無嗔無喜的眼中,竟也柔和了幾分。他說:“明日見。”
花小蝶嫣然一笑:“明日見。”
02
花小蝶是被臭醒的。
不是腳臭,也不是口臭,屁臭,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臭。
她迷迷糊糊起身,坐在榻沿邊犯困,喊道:“枕星,你聞到什麼味道了麼?什麼東西呀,這麼臭?”等了半天,卻無人回應。
此時天色尚未亮,她就著朦朧天光起身,點燃了油燈,尋找這股臭味的來源。向左行了數步,掀開布簾子,這臭味竟來自枕星的屋子。
她鼻翼翕動,行至榻邊,只聞一股濃鬱的臭味迎面撲來,臭得她幾乎要幹嘔。她展燈一照,只見被子微隆,卻將人蓋得嚴嚴實實,她心下大感不妙,問道:“枕星妹子,你還好麼?”等了片刻,無人應答。
她心下一慌,只恐枕星出了什麼意外,也顧不得許多,當下伸手接開被子,“咔擦”一聲,油燈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屋中霎時陷入黑暗。
花小蝶爬出屋外時,雙腳仍是軟的。她扶著門框,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往梅花崖跑去,跑幾步,摔一下,又爬起來跑幾步,又摔一下。她跑得急,摔得也急,好像身後有夜叉惡鬼追她似的。
好不容易到得梅花崖上,她直沖蕭別情屋子,卻見他屋中空落落的,竟沒半個人影。她山前山後找了個遍,仍無他半分蹤跡,她詢問正在玩耍的孩子們可有見到大哥哥,孩子們搖搖頭,誰也不曾見到他。
花小蝶只覺入墜冰窖,每一寸肌膚都凍得發抖。孩子們見她面無血色,面露恐懼,心下亦害怕起來,有懂事的問道:“大姊姊,是不是……是不是大哥哥死了……”眾孩聞言,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紛紛道:“大哥哥死了……”“大哥哥不要死,我不要大哥哥死……”“嗚嗚,大哥哥死了,我好害怕……”“嗚嗚嗚……”“哇哇哇……”
崖上一時哭聲震天,直吵得人眼花耳聾。花小蝶忙安撫了一會子,待眾孩止住哭聲,心中反而不似先前那般恐懼了,只對孩兒們說:“大哥哥是去江南辦事了,過幾日便回來,你們乖乖兒的,好生吃飯,不許打架。”
有個孩子道:“真的麼?可是方才大姊姊瞧起來很害怕。”孩子的心思向來最是敏銳,尤其是嬰兒。倘若母親感到不快,嬰兒雖無法觀察和說話,卻仍能感到母親傳達的情緒。是以有一種很奇怪的現象,當母親心裡不痛快時,嬰兒往往會會哇哇大哭。
花小蝶勉力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方才是因為我說好了和大哥哥一起去,不料他卻沒有等我,自己去了,我是生氣,不是害怕。”
方才哭得最大聲的,便是三兩歲的孩童,聽得大哥哥不見了,便好似被爹孃拋棄一般,感到一陣極大的恐懼。那稍老成一點的孩子也不過七八歲,他掃視一眼坐在地上抹眼淚的小弟弟小妹妹,說:“好罷,就當是這樣!”
花小蝶知他早慧,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說道:“我這便敢去同大哥哥會和,辦完事我們就回來,你可以照顧好弟弟妹妹麼?”
那孩子見她將此重任教給自己,忽然胸膛一挺,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大姊姊放心,我會看著他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讓他們去懸崖邊,也不讓他們打架!”花小蝶心下稍寬,正要說話,又見那孩子指著雪地上那圓臉大眼的小女童,說道:“可是她每晚都要尿床,還要哭上大半宿才睡著,只有大哥哥才哄得睡她,其他人抱他,她都不要。”
花小蝶見那小女童哭得累了,正兀自抽泣,一雙圓圓的眼裡蓄滿了淚水,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心下一軟,伸手去抱她,那小女童卻揮手掙紮,不要她抱,又哭了起來。
花小蝶知她這是認生,若強行抱她,只會令她大為恐懼。她收回手,蹲下身來,柔聲道:“我這就去幫你找大哥哥,好不好?”小女童怯生生看了她半晌,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她下崖來時,已鎮定下來,只是不由得想:“蕭大哥雖是個好人,可他不愛笑,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這小女孩卻竟然這般黏他。”思及此,腦袋裡不由得浮現出他半夜起身替小女孩換尿布,哄她睡覺的情形,不由得覺得好笑,但此時卻笑不出來。他這般愛幹淨,怎能忍受得了尿糞?
到得小屋前,她的指尖又開始顫抖,遲遲不願挪動一步,好像這不是一間小屋,而是地獄。
站了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進屋,忽聽身後有人道:“魏夫人。”
她心下一愣,轉頭看去,只見一清俊書生正淡淡看著她,心中一驚,卻淡淡地道:“董公子,甚麼風吹你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