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蝶離開後,董星潭陷入了沉思:
這幾日,他略略推算了一番,當日他和小小蝶相會時已是子時三刻,彼時府中大門已閉,小廝丫頭們也已歇了,這便有兩個可能:一,那人便在府中,趁他和小妹子說笑時,去他房中甩了飛鏢;二,那人若不在府中,便是夜半翻牆而來,且不驚動眾人,便是會飛簷走壁也未可知。
由上兩條又可得出兩個結論:
一,那人能準確找到他的寢屋,說不定早已監視他已久。
二,那人會使飛鏢,便是不會飛簷走壁,也必有幾分功夫在身。
況且,他曾悄悄溜回花府寢屋中檢視,那飛鏢釘進床柱的力度甚輕,痕跡甚淺,絕不是男子該有的力氣,但,萬一是男子假裝成女子掩飾身份也未可知。昔日,他同小妹子時常相見談話,亦相安無事,直到魏侯爺夫婦前來拜訪,飛鏢便也跟著來了。
聽聞魏侯爺以軍功立家,舞槍弄棍自不必說,魏夫人生得唇紅齒白,十分貌美,但眼中卻透露著一絲銳氣,說保不定也會幾手功夫。奇怪的是,當日魏夫人一見自己,似乎很是震驚,又好似自己欠了她債似的,神情十分不滿。
自己雖有無數紅顏知己,其中卻並沒有大家閨秀。他保定自己是初次見她,並不曾有甚麼瓜葛,她為何要針對自己?
他摸了摸下頜,眼珠一轉:“莫非瞧見我青年美質,只恨自己嫁人過早,與我無緣?”思及此,只覺好笑,說道:“人家是名門閨秀,與魏侯爺門當戶對,且魏侯爺年輕有為,生得比我亦不差,怎看得上我這酸子?”
他是風流慣了的,但素來敬愛女孩兒,與無數紅顏知己相聚時,不過是彈琴唱曲吃酒,不曾輕賤她們,並非面板濫淫的蠢物。只不過看見女孩兒心生歡喜,巴不得全天下女子都與他和和氣氣,親親熱熱的,若有女孩兒對他冷眼相待,縱自己並無過錯,此刻便也有錯了,只是道歉,待盼得一個笑臉,心中便滿足了。
正兀自沉思,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走了進來,一雙淩冽的三角眼裡微微露出笑意,說道:“那小兩口好端端的在家,怎麼又閑心來管你的事?”
董星潭微微一笑,起身作揖:“虎兄光臨,還請快坐。”一面說,一面從酒廚裡取出兩壇竹葉青來,置在竹製木桌上。
董星潭與這漢子並不相熟,只知他名叫虎秋,三十歲光景,既無家室,亦無家業,更不知其來歷底細。二人相交出於偶然,乃是某日董星潭身無分文,便就近尋了一家小酒館撫琴賣藝,恰好那日虎秋心下不快活,來此處喝酒洩憤,只聽他吱吱呀呀拉胡琴,琴聲沉悶枯寂,便罵道:“你奶奶的,你是來拉琴的還是辦喪的?”
這首曲目喚做《漢宮秋月》,年代已不可考,更不知為何人所作,曲調多為變徵之音,悽涼哀怨。董星潭已將自己當作了深宮中那位孤寂徘徊的宮娥,正沉浸其中,忽被人喝罵一句,琴聲登時止住。
他緩緩睜開眼,見那漢子一臉挑釁地瞧著自己,心下也不惱,只道:“這位仁兄肝火旺盛,辱罵小弟一句,現下可好些了麼?”
那漢子自知理虧,便道:“我不是因為自個兒生氣才罵你,實在是兄弟拉的琴,聽著煩躁得緊。”
董星潭微微一笑:“琴是琴,你是你,兩者並不相幹。只因兄臺心中有氣,被這琴聲引了出來。可見是兄臺將自己心中的氣,發作在這琴身上了。”他頓了頓,不待漢子回答,又對小二道:“取兩壇竹葉青來,給這位兄臺澆澆火氣,算我帳上。”
那店小二聞言,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提醒道:“公子,您還在咱這裡幹活賺錢哩,你的一個月的工錢都不夠這兩壇竹葉青的。”
董星潭微微一笑:“不妨,你只管拿來,我在你這裡多做幾個月,將酒錢還清了便是。若能讓這位兄臺心下寬適些,倒也值了。”
那漢子也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瞧著他,說道:“我適才罵你,你卻還請我喝酒?”
董星潭道:“我是我,你是你。我請你喝酒,與你罵我無幹。”
那漢子一掌拍在他肩上,哈哈大笑:“他孃的,你這酸書生倒也是爽快,若不嫌棄在下粗莽,此後你便是我兄弟了,來,幹一杯!”兩人當下喝酒來,直喝倒酒館打烊,那大漢才迷迷糊糊去了。後來,那醉漢又來了四五次,待董星潭在此處呆得膩了,便告辭而去。
他為人風流,為人慷慨。若在酒館客棧裡瞧見有人沒錢,也不管自家身上有幾多錢,便拿來請人吃飯,是以一路上結交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他結交朋友向來隨性,既不問人家家世,也不問人家來歷,若是道上相逢,只喊一聲“兄弟,喝酒去”便了。
他到京城後,遇見不少故人,這秋虎便是其中之一。
他二人一碰面,董星潭便請他相幫,他二話不說,叫上幾個同行的兄弟便去了。
他拔開酒封,仰頭喝一大口,笑罵道:“他奶奶的,那什麼鳥侯爺,整日價媳婦長媳婦短的,媳婦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好像她那嬌滴滴的媳婦是什麼好寶貝了。”他哈哈一笑:“居於婦人之下,哪裡像個男人了?”
董星潭微笑,心道:“這就是人家有媳婦,你沒有的緣由了。”
想著,自己拎起酒壇,喝了一口,便道:“那麼,他們近日是沒動靜了?”
虎秋嘿嘿一笑:“屋外是沒什麼動靜,屋中有沒有動靜,便不好說了。”
董星潭略一沉思,忽然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