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舟見她越說越傷心,到得最後竟忍不住放聲大哭,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情感,似乎在告訴他:“快去,快去,這便是你日思夜想,心心念唸的柳妹!”
在這種強烈情感驅使下,他不由得放下懷中逝去的少女,伸手握住殷若花的手,用一種懇求的聲音道:“ 你果真是我的柳妹,對麼?”說罷,直勾勾凝視著她,好似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唯一的希望都已在她身上。
殷若花臉上盡是淚痕,眼裡含著無限悲傷,無限柔情,無限歡喜,慢慢吟誦道:“其出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她吟誦這四句詩時,聲調緩慢,抑揚頓挫,如果高山流水緩緩而下,說不出的好聽,與魏舟腦海裡那道稚嫩、婉轉的嗓音重疊在一起。
思緒又回到年少時,他們坐在窗臺上,一面念詩,一面曬太陽的光景,彼時喜鵲在桃花枝頭跳躍,風拂過,不知花落多少。
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心中翻湧著一種無法訴說的情感。
適才,假冒的柳眠月死時,他彷彿一下子墜進一個永無止境的深淵中,心如死灰,此時又仿若飄上雲端,心中輕飄飄,暖洋洋的,不知是夢是幻,心中又是罵老天爺,又是感激老天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過了半晌,才怔怔落下淚來,笑道:“我好歡喜!我好歡喜!”
柳眠月見他笑起來,心頭亦歡喜起來,嗓音裡卻隱隱含著憂愁之意,說道:“我知你一時分辨不清,我有時也分不清我是誰。有時我去河邊捧水喝,看著這張臉…… 嗯……雖也挺好瞧的,但卻不是我的臉,我覺得傷心,便忍不住哭了起來,眼淚都掉進水裡了,我喝下去的時候鹹鹹的……”
魏舟聽她說著自己一路的經歷,甚是心疼,心道:“ 她本來嬌滴滴的小姑娘,卻遇到這樣的怪事,變成了一個臭烘烘的小叫花,也不知這一路受了多少委屈。”只覺心裡濕沉沉的,又悶又難受,接著問道:“那麼,你晚上睡哪裡?吃的是什麼?有沒有人欺負你?打你一掌的那個人是誰?”
這一路受了許多委屈,只因沒人問,倒也不覺怎的,此時魏舟問起來,她忽的鼻子一酸,只覺受盡了天下委屈,還未說話,“哇”的一聲哭出來。只怕魏舟擔心,一面哽咽,一面道:“沒……沒有多少人欺負我……我現在好端端站在你身前,你說……我是不是很勇敢?”
魏舟眼眶一紅,伸手揉揉她的頭頂,柔聲誇贊道:“我的柳妹比我想象的要勇敢許多,真是個厲害的小姑娘!”他微微一笑,臉上卻是悲傷的模樣。
柳眠月任由眼淚如雨滴落下,哽咽道:“我總算……總算……總算……”她本欲說“我總算受過你當年受的苦了,以後和你就是真正的一對兒了,心中好歡喜。” 但一連說了幾個“ 總算” ,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魏舟伸手將他摟在懷中 ,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哄道:“哭罷,把委屈都哭給我。待把這些眼淚哭完,這一劫難便算過去了。”
說到此處,忽又想到那逝去的“柳眠月”,霎時,心中憐惜全無,恨恨地想:“便是那妖女害我月兒一路顛沛流離,受盡苦楚,我不殺她已是仁慈,適才中了她的藥,一時迷了心竅,將她當做真的月兒,險些隨她去了。可笑!可笑!”又想:“不管怎樣,此後定要看緊月兒,若有人膽敢傷她一分,我便是先豁出這條命,也不同他罷休!”
夜深,冷風如水。
湖面上已升起淡淡的白霧。
眾士兵已重新列好隊,拾起兵器,但無魏舟命令,不敢擅自退下。
枕星聽柳眠月說完來龍去脈,心裡大為驚奇,只覺天下竟有換臉這等妖術,真真可怕!
一時想上前抱住自家小姐,但見他二人摟在一塊,沒有自己的份,便站到柳眠月身後,時喜時憂,思緒萬千。
魏舟和柳眠月旁若無人地摟著彼此,說了好一會子話,到得夜間風霧愈冷,柳眠月打了個寒顫,兩人才回過神來。
柳眠月忽然想起什麼,驚呼道:“對,是蕭公子……” 她本欲向蕭別情道謝,轉頭看去,只見四周仍燈光朦朧,人影幢幢,卻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心中一時愧疚,自責道:“都怪我,只顧著自己,竟忘了報答蕭公子救命之恩。若非他借了人皮面具給我,又三番兩次出手相救,我此刻恐怕已死……”
“死”字才出口,已被魏舟捂住嘴,他正色道:“不許說這個字,快說‘我會長命百歲’。”
柳眠月見他如此著急,只覺似小孩兒般好笑,便笑道:“我不……”
魏舟執意道:“快呸三次,說‘我會長命百歲’ 。”
柳眠月見他執意讓自己說,便一字不漏照說了。
魏舟這才放下心來,似乎她說了這句話,便真的會長命百歲一樣。
他只覺心裡踏實無比,笑道:“先前是我唐突了蕭兄弟,我知他所在,屆時我們去拜訪他,當面道謝,如何?”頓了頓,接著道:“況且,我聽他說,用刀子在臉上劃幾下,便可變成旁人的模樣,我們也可打聽一下,找人恢複你原本的樣子,好不好?”
柳眠月一眨眼,問道:“我現在這樣子,不好看麼?”
魏舟搖頭:“你自己的模樣才是最好瞧,其他人都不好瞧,我不要瞧。”
柳眠月笑道:“莫非你只喜歡我的模樣麼?”
魏舟心中“咯噔”一聲,知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自幼同你長大,你的模樣我最是熟悉不過,看著這張臉……總是……總是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