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張院使忽然話鋒一轉,道:“可是,小月每個月都會往家裡寄一封書信,讓我們知道她還好好的。信裡面,她說了她的生活,她學醫的進度,還有很多日常的事。我們都能看得出來,她過得很開心。她還說……”
他頓了一頓,道:“她還說她曾經是怨恨我的,可是她的阿眠姐姐告訴她,要堅持自己的想法生活,但是也不要怨恨她的家人,包括我。她在信裡說,所以她決定每月都會往家裡寄一封家書,讓我們看看她過得多好,醫術學得多好。”
“說等她以後成為一位名聲遠揚的醫者後,讓我們意識到自己錯的多麼厲害。”
說到這裡,張院使蒼老的眼中微微帶上了笑意。
他看向江眠,又拱了拱手:“江姑娘,老朽真的很感恩。小月能碰上姑娘這般菩薩心腸之人,當真是她的福氣。”
他微微嘆息,接著道:“也許,我曾經的決定,是真的錯了。現在這樣,對小月來說才是最好的。”
江眠猛地抬眼,心中震驚。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會從張院使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像張院使這樣的人,心中對於女孩子應當做什麼、不應做什麼的偏見根深蒂固,就連資質出眾的親女兒都早早地令她嫁人生子。來源於於封建禮教的規訓已經深入他的骨髓。
曾經,她甚至不願意開口勸說,因為她知道她改變不了這個時代之人的觀念。
那時,對於小月的事情,她甚至是不願意插手的,因為她不願意幹涉別人的家庭和選擇。若不是小月一再執著地追著她,她也不會預設她留下,教她醫術。
而如今,張院使竟然會說出這般近乎於反省的話來。
江眠心中,五味雜陳。
她輕聲喃喃道:“張院使的想法,當真會被我所為之事改變嗎?”
張院使撫了撫胡須,笑道:“江姑娘怎能妄自菲薄,莫說是老朽,江姑娘這幾日所為,所救下之人何止以萬記數。江姑娘所為之事,又何止改變老朽的想法,這京城中百姓之命運不都已經扭危為安了嗎?”
江眠一時間愣怔住。
腦中紛紛雜雜,不知都想了些什麼。
張院使笑道:“江姑娘是我大晟朝的大功臣,姑娘配出這解藥方子耗力耗神,已經很是辛苦了。配藥之事本是太醫院分內之事,姑娘不必太過勞神,快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江眠回到元璟的房間時,腦中還有些紛亂。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遊移在這個時代的,和這裡格格不入,也不願意嘗試去改變什麼。
可如今,經歷這麼多事後,回首望去,原來自己早已和這裡之人的命運緊緊纏縛在一起。她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都在改變著這裡。
包括……
她的目光落到還在榻上昏睡的元璟身上。
包括這個看起來完全離不開她了的人。
她探身,把元璟睡xue上紮著的銀針拔出來,輕輕笑了笑。
似乎有什麼隔在她身周的透明保護罩輕輕地溶解而去。
江眠親暱地戳了戳元璟的臉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元璟若有所覺,瘦削的臉頰向著她的方向傾過來,一隻手無意識地向江眠的方向靠攏。
江眠伸出手迎上去,握住了元璟的手,這一回貼合得緊密細致,再無一絲縫隙。
江眠在太醫院呆了三日。
每日為元璟施針,閑暇時去配藥間逛一圈。
如那日張院使所說,眾太醫全力以赴配藥,沒有什麼需要江眠幫忙的地方。她去看了幾次,眾人見到她都圍上來和她說話,反而拖慢進度,她也就漸漸不再過去了。
倒是元璟的身體在這幾日有了極大的好轉。
他的身體底子本就極好,之前在山洞所受的箭傷當時便經過江眠醫治,更是本應無礙了。
一切本就是心病,此時心病的源頭每天都好端端地在他眼前晃悠,他每日眼中都是溫和暖絨的柔軟笑意,即便是無人醫治都該無藥自愈了,更何況還是江·神醫·眠日日為他施針呢。
所有事情都在欣欣向好。
——只是有一件事,江眠覺得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