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淳和二十年,淳和三年時範百戶幾歲?”
“九歲!”範橘道,停了停,見他沒有再問下去,接著道:“先父那時只是軍中的一名普通軍士,糊裡糊塗跑錯了路,恰在那時碰到走散的皇上和杜稟忠,於是便和杜稟忠一起保護著皇上逃亡。南平大將軍寇世榮追查的緊,偏逢天降大雪,三人找不到吃的,逃亡半月有餘,饑一頓飽一頓。後來接連幾日找不到任何食物,再那樣下去定然三人都沒了命,杜稟忠就……”
範橘突然停了話頭,趙衍能看到他握著的拳頭此刻握地更緊,骨節白的似乎再稍微一用力就會蹦斷,頭低低垂著,從兩鬢垂下的發絲輕輕顫抖。
他也不做聲,由著範橘整理情緒。
半晌,範橘的聲音幹啞得不像話,語句沉得似乎每個字都壓著鉛塊,“杜稟忠殺了我父親,兩人以我父親的血肉為食,終於熬到和大隊人馬彙合!”
趙衍對結果有所猜測,所以也沒多驚訝。他從沒錯估了人性的陰暗,也從沒敢錯估淳和帝的自私與狠毒。
若換個人吃了人家父親的肉,恨不得永遠不見人家兒子才合常理,淳和帝卻不,在他看來,為換他活命捨去一身血肉是別人的福分,他半分心裡負擔不會有。
“那時候杜稟忠還不叫杜稟忠,而是叫杜守禮,這件事之後,才被皇上賜名杜稟忠。”範橘說出最艱難的部分,這句話雖然諷刺味道滿滿,語氣卻平靜多了。
趙衍再次倒了杯涼茶,道:“這段密辛範百戶從何而知?”
這樣的事情淳和帝再怎麼心安理得也一定不會往外宣揚,。而杜稟忠能有今日的地位,定是得到了淳和帝的極度信任,他自然是做夢醉酒都不會將那段密辛說出去,當事人之一範父已經死亡,那麼,範橘從哪裡得知這件事的?
範橘那是年方九歲,一個孩子能從哪裡查出這件事情?怎麼會懷疑父親死因的?
範橘再次沉默,斟酌半晌也沒找到有力的說辭,只得抬起頭看著趙衍,苦笑道:“我能說是先父託夢嗎?”
趙衍有些意外,沉吟片刻,道:“我信!”
原本他從來不信鬼神之事,但自打遇到洛明光,許多事情顛覆了他固有的觀念,那些神秘莫測的領域,不是沒有,而是他不曾得知。
範橘聽他這樣說,反倒有些驚愕,抬起頭看他半晌,發現他的神情沒半分說笑的意思,才扯扯嘴角,毫無說服力,無奈至極道:“說起來荒唐,可的確是先父託夢!”
“那時皇上下旨表彰,稱先父替皇上擋刀而亡,給了我世襲百戶之職。家母與先父感情甚篤,得知先父亡故,日夜垂淚,深恨不能將父親屍骨找回。但世子爺知道,戰死的將士去哪裡找尋屍骨?無奈之下,叔父帶著我與家母一起去了趟南平,打算找到當時的戰場祭拜一番,也好了了母親的心願。”
“那天我們購置了祭品,借宿在附近人家,準備次日去祭拜,到了晚上,我卻夢見父親渾身是血,他跟我講述了當日發生的事,述說自己死因。那時我年齡還小,很是害怕,也沒敢相信,只當是自己胡思亂想做了一個荒唐的夢。哪知次日祭拜完返程時,我坐在馬車上睡著竟又夢見父親,他斥我不孝,父親血肉被人生啖,卻不想著報仇,輕慢至此!還告訴我杜稟忠殺他的地點,若我不信,可去檢視,杜稟忠當時怕留下線索引來追兵,燒火化掉凍土,用刀在地上挖坑,把他的頭顱和衣物埋在坑中,我去一看便知真假!”
“我驚醒後沒敢告訴母親實情,只說父親託夢,稱他的頭顱遺落在外,父親夢裡告知了地點,要我去起出來帶回故鄉。”
趙衍心道,那個地方定然一定有範父頭顱,否則範橘不會對託夢一事深信不疑。
“那時候已經春暖花開,在父親指點的地方果然挖出了頭顱,雖然已經腐爛認不出來,但土裡埋的裡衣鞋子都是母親的針線,哪能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