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沾上她,註定不得善終。要麼遠遠躲在一邊,看著她和厲山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要麼,陪在她身邊,然後,死在她面前。
雪越下越大,潔白的晶體不足夠完全覆蓋住他的血,淺淺透出來,美得像一地落梅。
天地如此寧靜安詳,明夙只聽得見沈紅塵細弱的喘息,她連抽泣都不敢,這男人默默守候了太久,她錯過他太多,不能錯過他最後的聲息了……
明夙抹去他嘴角的血,俯首在他耳邊再次說道:“我早就,愛上你了啊。”
沈紅塵輕輕閉上眼,薄唇費力勾起,似要勾出一個和當年無二的溫柔笑意。
“對不起……我卻……不能陪你了……”
最後的一句話,他說,他不能陪她了。
明夙掌中,他的手,緩慢滑下,好像有實質一樣重重擊在她的心頭,一瞬間把她的心給擊得支離破碎,整個胸膛陷入無邊冰窟,空蕩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眼淚沒有節制的流,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的眼淚。懷中的軀體漸漸冰冷,明夙緊緊抱著他,心中一片空茫,眼前卻好像出現了他的臉。
拘謹地帶著討好笑意的十五歲的他,月下杏林對她告白的十七歲的他,在她大婚之夜睡在屋不疼的他……
這麼會有這麼多他呢?一張張臉一幕幕畫面,都是她抓不住的他。
就這樣死去吧……抱著他在雪中死去……永遠凍結在雪中……再也沒有人能把他們分開了……最好這樣擁抱到下輩子……
狂風又起,大雪紛飛,遂薇山上從未見過這般景象,銀裝素裹抹去流年裡一切過往,天地變色一瞬就卷盡了數十年的人間悲歡。
山下有村民興奮出門探看這一峰雪色,在那少有人跡的頂峰上,白茫茫的一片中,依稀可以看到矗立的一個小小的雪塊,不知是誰堆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從下往上看,似乎是兩人相擁的姿勢。
從朱霞峰趕來的厲山行趕上頂峰看到就是這樣的景象。
雪堆裹住了兩人的身體,那一張他死都忘不了的淡漠容顏被雪花綴滿,黛眉變換成雪白色,枯萎的長發埋了一半在雪中,手臂還環住那個死都不願放開的人。
糾纏了半生,這兩人終是走在一起了,難不成他一直以來都錯了嗎,這是他們的宿命,任誰都攔不住的宿緣……
可是,他厲山行在這個故事中,又到底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或許一直都是他們二人的故事吧,他不過是過客,從來沒走進她心裡的過客。
厲山行終究還是把他們移到遂薇山埋了,就在那棵她總去的杏樹下。厲山行不知道那棵樹對她來說是什麼,但終歸是和那人有關的吧。每每在三月早春時節,她都要回一次遂薇山,在一個個涼風習習的夜晚,斜臥在那棵樹上喝酒。
終其一生,厲山行都沒有回過遂薇山。那裡有太過美好的年少,太過美好的人,以及被歲月虛化的流年。可惜,再沒有人回得去了。
……
數十年後,又是一個杏花開落的時節,遂薇山上紅杏白杏紛紛且開且落,雲蒸霞蔚繽紛爛漫。
在某個月涼如水的夜晚,有紅衣少女斜臥在樹上閑閑喝酒,有靦腆少年端立在樹下提著燈籠。杏花似雨揮灑於少年頭道——
“我……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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