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姚——
夜,西方白虎,南空穹頂,昴宿簇聚異亮,畢宿轉淡無韻。畢主吉、昴主合,兩星相伴,騰升青淵。徵炆命不久矣)
東方微明,山野田間,農戶們正冒著寒冷,身披棉絮,忙於播秧,剛進梅雨時季,陰雨連綿,河滿溝平,誰料忽然驚雷輒起,大雨急驟傾盆而下。慕徵炆忽從夢裡驚醒,滿身冷汗,氣喘籲籲。一旁臥睡的若雪不禁醒來,輕柔的雙手輕輕拭去徵炆額上的汗水:“夢到什麼了?”
慕徵炆回憶——
華樂春露,簫聲楚楚,玉盤金臺上,月光美景下,從天而降一位少女,盤著發髻,珠玉綺羅、錦繡流仙、披帛臨風,翩然舞起,如長虹絢霞般飄逸浪漫,蝶舞蹁躚如長空劍舞,回眸一瞬,巧笑嫣然!
徵炆仔細端詳,那女子乃是林蓉。霎時,天降白雪,景遷百靈洲,木槿環肆,女子如出淤泥之臥蓮,玉立婷婷,喚道:“徵炆……我在這兒……”徵炆緩緩走上前,只見風雲突變,雷霆烈焰,周景廢殆,被幾個鬼魅拉住,沉陷低下,只見林蓉急忙跑來,怎奈天地旋轉,她離徵炆越來越遠,只聞林蓉哭喊道:“徵炆!徵炆……”夢往往都是反的,他夢見林蓉心繫與己,實為自己牽絆著林蓉)
慕徵炆回想著:“百靈洲,林蓉……”若雪見他出神,輕輕拍了拍他:“徵炆!你沒事吧?”徵炆急忙致歉道:“若雪,對不起……為了欺瞞他們,竟委屈你了,我……我怎能與你同床共寢……”若雪釋然一笑:“徵炆,我……我並不在意……你知道的。”徵炆皺起眉:“可是……”他欲言又止:“你……你再睡會兒吧!”他起身穿衣,隨即離開。若雪躺在那華美的千工床上,淚珠顆顆墜下,浸濕繡枕:“我非越女,苦甚越女,‘山有木兮,木有枝兮。心悅君兮……”
入夜,四下安靜,“爹!”徵炆問道:“爹……林蓉之事?”慕玠只是回了兩個字:“放了!”徵炆眉梢微微一舒,慕玠吩咐道:“蘇州一茶商)沈單明日要來府上。明早你就去丈亭,將此人迎來……”徵炆一問:“沈單,就是人稱蘇南茶王的沈單?”慕玠點點頭,徵炆問道:“此人在商界處事,人人不齒,為何還能佔茶王之位?”慕玠回道:“人之所惡者,亦惡之呼?能做到人皆惡之,此人必有心機謀略,不可大意。明日前去會見,務必謹言慎行……”徵炆聽完,允諾告退。
大婚半月後,徵炆終於回至杭州。他日夜思念,心念林蓉,又不敢違背誓言,怕慕玠再加害於她。
第二日,徵炆吩咐謝武:“務必見到林蓉。”他心思著:“一切安好,亦不可解我一絲愧疚;若是稍有閃失,我便萬萬不可原諒自己。”
一酒肆中,謝武獨自喝著悶酒:“小二,再來一壺……”珍兒正巧從鋪前走過,瞟見謝武,滿肚子來火,上前諷道:“喲!這不是謝大俠嘛!是不是花酒喝膩了?怎麼跑這兒來喝悶酒了?”謝武抬起頭,見到珍兒,一臉懊悔:“珍兒,是你!”他上前拉住珍兒,慚愧道:“你……你還好嗎?你家姑娘她還好嗎……”珍兒用力甩開謝武的手:“用不著你們管,姑娘好著呢,吃好、喝好、睡好,開心著呢?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說完欲走。
謝武解釋道:“你錯怪我家少公子了!這一切都是老爺逼的,少公子無奈只好妥協……還有我……我……是我的錯……才……”珍兒冷笑道:“關你什麼事,你想替你家少公子開脫?”謝武打斷道:“都因這門親事,這才……”珍兒打斷道:“原來,我家姑娘在牢裡受苦,你家少公子卻……真有你家公子的……”說完,轉身欲走,只見謝武攔道:“珍兒!你別走……”珍兒一巴掌扇去:“別叫我珍兒!”眾人看著熱鬧,謝武愧道:“你跟我走!我有話要說……”他強拉著珍兒:“這兒人多,我們去個清淨之處,我再同你解釋……”珍兒捂著耳朵:“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做了虧心之事,良心過不去吧!我不想聽,不想聽!你再對我拉拉扯扯,我喊非禮了!”謝武無奈,只得讓她離去:“你要相信我家少公子啊……”
這晚,徵炆無奈應酬著幾個富商,包括沈單。至仙樂樓,一瘦個富商拍手贊道:“不愧是杭州一絕,紅塵中一等一的風流之地!”沈單應道:“月下賞美人,恰好!恰好!”酒色開道,紙醉金迷,正在賞樂觀舞之際,傳來一陣熟悉的醉罵聲:“賤人,都給我滾!”只聞一女諂媚道:“哎呦!柳公子啊!您這是何必啊!這些丫頭不懂事,我馬上給您找些好的,春月……”又聞一陣碎杯聲:“這仙樂樓裡的女人,就沒我柳藏鋒睡不了的……”只聞二姨娘道:“哎呦柳公子,哪位姑娘能得到柳公子的垂憐,那可是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啊!”沈單對眾人笑道:“隔間那位不是柳藏鋒嘛,看來是喝大了!”
那處廂房,柳藏鋒指著一紫衣女子道:“你!給我過來!”紫衣姑娘畏縮向前,滿臉驚慌,柳藏鋒掂起她下巴:“倒有幾分相似!可終究不是她。”二姨娘笑道:“仙樂樓裡的姑娘都好,都好!不知柳公子說的她,究竟是?”柳藏鋒得意一笑:“,玉肌酥軟,吹氣如蘭,這裡的姑娘怎能及得上她!”他輕輕貼到紫衣姑娘胸口:“香!夏林蓉你可記得?”他回憶道:“那晚……那感覺……嬌媚如水……”他一臉,十分回味。
“哎呦……柳公子啊……”二姨娘輕輕笑道:“哎呦……我當時誰呢,原是林蓉這個狐媚坯子呀……”
徵炆聽罷,沖到柳藏鋒房裡,怒氣淩眉:“你再說一遍?把你剛剛說過的話,再說一遍!”柳藏鋒緩緩轉頭,不屑道:“怎麼?生氣了?為一個被人玩剩的娼妓,你至於嗎?”徵炆握緊雙拳,柳藏鋒目光陰冷,得意反問:“哪句話?慕徵炆,究竟是那句呢?”他拿起酒壺喝道:“是不是和她睡得那晚……”只見徵炆一拳揮去,柳藏鋒一個閃躲,兩人扭打在一起,直到徵炆隨即被柳藏鋒的手下給攔住。
“真是可笑之至,還堂堂的慕家少公子,把一個娼妓當成了活寶,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柳藏鋒一臉鄙視:“都是男人,你怎麼就這麼沒用呢?幾年下來,都沒碰過她一下。”他閉起上眼,聞了聞手中的殘香:“她身上的味道,真讓人陶醉……可惜,可惜。”徵炆吐口大罵:“你這個無恥之徒,我真瞎了眼!禽獸!”柳藏鋒不屑道:“哦!是嗎?”他不禁一笑:“真可憐啊,慕大公子!你如此憐香惜玉,是真情呢?還是假意呢?”四周,傳來陣陣譏笑聲,徵炆怒問:“為何要這麼對她?這麼對我?”柳藏故作無辜:“要知道答案,就去問你的親爹吧!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隨後又笑道:“說起來,我可是幫了慕家一個大忙。你不必感謝我!”他走上徵炆麵前,輕聲道:“想不想知道那晚,林蓉對我說了什麼?”徵炆氣得直發抖,柳藏鋒得意道:“她說,做女人的感覺,真好!”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徵炆不知哪裡來的蠻力,沖上前去對柳藏鋒一頓好打。
離開仙樂樓後,徵炆在“何添風墅”外獨自徘徊了一陣,他衣衫襤褸,神情呆滯,望著漫天星辰:“‘世溷濁而不分兮’,林蓉,我一定會替你找回公道!”那晚,徵炆見到雍伯,雍伯長嘆:“原來蓉兒變成這樣,是因為……唉!”徵炆懊悔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他央求道:“我要見她……”
至林蓉房前,正巧撞見珍兒。“是你?……你走!”珍兒朝徵炆大嚷道:“公子既然無情,何必再來……”雍伯上前勸道:“珍兒啊,你就別添亂了!”珍兒喋喋不休道:“誒,我怎麼就添亂了,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姑娘下獄那會兒,他人去哪兒了啊……”雍伯急忙推著珍兒離開,回頭示意徵炆:“快去吧!”屋內,林蓉只覺心口愈發疼痛。
徵炆輕輕敲房門,不見任何回應:“林蓉,我知道你沒睡,你開開門,好嗎?”四下寂靜無聲,徵炆長吸一口氣:“蓉兒……我……我對不起你。”月光如霰,薄幕穿紗,映在林蓉的臉上:“徵炆!你走吧,我滿身汙穢,淤濁不堪,再無臉見你。我更不願……不願見到慕家百般……百般為難於你,不如各自安生……”徵炆微泣著,林蓉亦垂淚,心思道:“蓉兒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幸福快樂,就好……”只聞徵炆道:“蓉兒,你開開門。蓉兒,不能和您在一起,徵炆此生,還有什麼意義……”她暗自傷神起來,望著那冰冷的玉盤:“慕公子,你且回去吧!林蓉要歇息了!”
徵炆繼續敲門:“蓉兒,蓉兒,你開開門……”林蓉冷冷回道:“慕公子,難道你聽不明白嗎?”這股疏離的語氣,徵炆不禁心疼:“我知道,你氣我,怨我,恨我。”林蓉故作冷笑:“慕公子,林蓉不曾氣你,怨你,甚至恨你。林蓉只是累了,慕公子請回吧!”徵炆道:“林蓉,一切都是徵炆的錯……”林蓉打斷道:“慕公子,你沒有錯!是你我緣分已盡,天意如此。”徵炆緩緩道:“不!‘天意人情未可猜’,林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哽咽含淚,將近來之事一一訴說,林蓉聽完,只是一句:“慕公子,你應該聽過:‘天意無情’。你走吧,就當你我從未相識過,林蓉不會再見公子!”徵炆聽完,不禁淚水浸濕,癱坐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