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嶠明顯被取悅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幾分歡喜與明亮。
寶璐繼續磨墨,方才沒注意,現在說到這硯臺卻發現這硯臺上還有兩句題詩“最是詩人安穩處,一編文字一爐香”。她不免想到謝嶠在京中的府邸內各院各樓的起名暗合梅蘭竹菊與桃花源,原她以為他是假清高做樣子,後來聽了老太太的話未免改了想法,謝家世代俱是隱居世外的,謝嶠自小長在江陰,受教於謝氏家學,這種隱居不仕的觀念縱使他後來百般與之對著幹,實則早已深入骨髓。他天生自帶一種超然物外的氣質,後雖為官多年養出了一種倨傲之勢,但這種超塵的氣質卻不曾被掩蓋。
寶璐心道,若非當初落難,謝嶠也不會無奈入官場吧!寶璐微不可聞的嘆息了聲,到底是謝氏子孫!兼而又有些惋惜,若非造化弄人何至於這般,說來也都是身不由己。不經意的一瞥,他這間梢間隔成的書室,掛了一匾“覓得花千樹”,她知是出自白居易的《宿杜曲花下》頭四句是:覓得花千樹,攜來酒一壺。懶歸兼擬宿,未醉豈勞扶。這匾原不曾見過,況那時出京怕行李累贅,笨重行李一概未帶,如今一桌一椅皆是來夔州新買,更不消說如此一匾,想來是來夔州後新掛的。
寶璐想,如今他是將夔州當成醉宿好眠的世外桃源了?怪道那日出京半絲留戀也無。如此想來,她原先不明內書房為何會失守,謝嶠令它失守的原因何在,再看這裡莫不是就是為了外放?謝嶠縱橫官場多年,到底性格偏灑脫,正如老太太所說,離了京城也未必是禍,況且老太太也放心些。
謝嶠見她瞧得出神,笑問道:“你對我這兒這般好奇,不若天天過來讓你瞧個夠。”
寶璐臉頰飛紅,收回眼神道:“寶璐少見識,稍微見了新奇的物件便看的入神了。”
謝嶠收了筆扔在案上,讓畫作攤著幹墨,道:“你看了什麼得了新的體會,不若說來聽聽,也不必拘謹一如清談般。”
寶璐笑道:“大人抬舉了,往日與大人來往的都是鴻儒大家,寶璐的一點小想法說出來也不過見笑於大人罷了。”
謝嶠道:“學問如菜餚既有山珍海味亦有清新小菜並無高低之分,傾談交流是為開拓學識以免故步自封。”
寶璐心道奇怪,謝嶠這樣的人,原先吳瑛姐姐應是與他很有話題才是,可為何吳瑛姐姐會說他並不喜歡她這樣的呢!
寶璐忙搖搖頭道:“我的這些清新小菜都算不上不現醜了罷。”
謝嶠見她這般自謙亦不勉強,他換了一支筆在畫上落了款,道:“賴你相幫,這副《千裡江山圖》才能這麼快完成。”
寶璐自嘲道:“大人謬贊了,我不過是磨了個墨實在算不上出力。”又見他落款祝新皇生辰之詞,心中奇怪,這謝嶠果真是對高官厚祿一點眷戀都沒了嗎?新皇生辰,即便他的字畫再好,此般賀禮也未免敷衍了些。
謝嶠見她神色古怪,便道:“有話便說,我面前你無需拘謹。”
寶璐嚥了下口水,大著膽子道:“我並非有意探看,剛才一瞥眼才知原來大人這幅畫是給聖上祝壽用的,大人...是單單備了這麼一副畫,還是...還有別的...”說實話寶璐心中確實擔心,新皇大壽誰人不挖空心思討他喜歡,她也不是讓謝嶠多費心思,但中規中矩總要過得去,就這麼一紙絹畫,她實在怕新皇降罪,最後害老太太吃苦。
“只這一幅畫。”謝嶠十分淡定道,見她臉色變了變,噙笑道:“你覺得太寒酸了。”
寶璐不敢點頭,只得含蓄道:“大人的字畫是頂好的,但高山流水知音難尋,不知聖上有無這份雅興,不若再添些珍寶以示重視。”
謝嶠失笑,知寶璐的心思,“他會喜歡的。”他說的篤定也無欲過多解釋,隨即喚人進來,吩咐幹了便好生包裝起來讓專人送進京。
寶璐想再攔一下也沒機會,眼睜睜看著卷簾、晴照二人將畫拿下去。
謝嶠見她憂心忡忡,心中大悅,直言:“你且安下心,他定會喜歡的。”
寶璐又眼巴巴瞅了會,見謝嶠篤定也不知該不該信他,心中也有些心煩意亂,原就因不得新皇的心被貶,如今何苦再惹他冷眼。
寶璐抬頭瞧了眼那匾“覓得花千樹”,難道已將此地當做好眠之地才這般不經心?她仔細想想,若能一直在外也未必是壞事,老太太亦是心寬,總比在京城那方天地鬥得慘烈來的好。
寶璐又想起前日的刺客,想想謝嶠此番行為定有他的思量,他既有心在外少不得惹些新皇冷眼,也好讓朝中那些對他欲除之而後快的政敵瞧瞧,他確實無心再回去,長此以往,那些人才會慢慢淡了防範他的心,他亦不用飛劍時時在身邊。
寶璐這麼想著又放下心來,道:“大人自然是考慮周全的。”說罷,她又開始思索昨日他所說的“不懷好意”之事。原過來之時她已想的很明白,若猜中了便好生的同他說明白,若猜不中大不了被笑一場。但此刻...寶璐到底臉皮薄,話都到嘴邊了,一時卻不知怎麼說出來。
謝嶠見她神色古怪,一雙眼瞟來瞟去就是不敢看他,心裡早已明白,心中隱隱期待著她會如何反應。
“心裡有話?”
“嗯?”謝嶠循循善誘,雙手支案,眼眸晶亮:“我說過與我一起無需顧慮許多。”
“那個...”寶璐口舌發幹,她嚥了咽口水,見謝嶠一臉鼓勵的神色,心一橫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不若幹脆些,咬牙道:“大人...”
“爺,汪大人求見。”染碧在門外回話。
“請汪大人稍等。”謝嶠仍是看著寶璐,“你方才說什麼?”
寶璐抿了抿嘴,此事三言兩語說不清,倉促更恐徒添誤會,不若另尋機會,便道:“沒什麼,汪大人求見定是有要事,大人正事要緊。”
謝嶠知此刻是難如願了,不過他並不著急,“汪大人定是來商議送賀禮之事,他為人膽小,沒有半日必不肯離去,你自己回去好生歇著,若遲了我便不來看你了。”
寶璐點頭如搗蒜,巴不得他不來,忙道:“大人忙公事要緊,忙公事要緊。”說罷,便做了個禮出去了。
寶璐依舊從後院角門出來,一路做賊般奔回自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