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閣老言之鑿鑿:“自有科舉之試起,商人、娼妓、優伶、皂役、胥吏、賤民及其子弟皆無應試權,理法不可違。”
林如海卻持相反意見:“先帝設軍戶之時,道軍戶乃負保家衛國之責,如今衛所取兵有謫發軍和垛集軍之分。如衛大人所言,謫發軍,即因犯罪而被罰充軍役之人,乃是賤籍;然垛集軍卻是各地徵平民所充之軍,這亦是如今衛所軍士的主要來源。平民一被徵為軍士,便世世代代為軍戶,除非考取武科,由兵成將,或升至衛所指揮使以上,乃脫軍籍。可是,從沒有說過,好好的平明百姓,為保我大明四方安危,入了軍籍,便成了賤民。”
是了。軍籍這種制度,也是本朝才有的,當初先帝引以為豪的自創制度,並無明文規定,軍戶不得科舉!
既然平民百姓可以報文科也可以報考武科,書生可以報考文科也可以報考武科,那麼為什麼軍戶可以報考武科卻不能報考文科?
朝會上一時滿庭寂靜,人人都在沉思。
當然,他們沉思的並不是這四五十年來沒有軍戶報文科不過是因為軍戶忙於操練根本沒時間識字——因為文科根本容不得投機取巧,需要極其深厚的功底才行。他們沉思的是:【為什麼大家一開始都被桎梏住了,覺得軍戶是賤民,所以不能考文科的呢?可是若是軍戶是賤民,那麼武科同樣也是科舉……】
越是想下去,就越是叫人心驚,因為這涉及的,不僅僅是“軍戶是不是賤籍”“軍戶能不能考文科”這麼簡單,而是要去深究“到底是什麼時候起,軍戶被看做是賤籍了呢?”
一日朝會並不能爭論出什麼結果,但是想來馬上就會有結果。
如今十六登基第七年,已經習慣了,越是大事,其實解決起來反而越快呢。
退朝之後,去到坤寧宮,郭氏如今也近而立之年,但是保養得宜,看著還是青春少婦的模樣。
坤寧宮還未擺,因為已經進學的大皇子還沒下課。
說起大兒子,郭氏就有些發愁:【原還能指望著亮亮多看看小賈大人,學得幾分斯文俊秀,去年小賈大人去了關外,亮亮入學之後便真是露出了本性。】
——用偶爾進宮的宜太妃說話來講:“咱們大皇子和萬歲爺小時候真是一樣一樣的。”
一樣一樣的不好學!看到書本子就犯困!
這都一年多了,才剛學完百三千,郭氏忍不住同十六說:“爺,亮亮這樣可怎麼辦啊?”
“怎麼辦?朕也不指望他考科舉去,只要識得字了,明事理就好。”十六毫不在意地揮揮手。
郭氏也不過是隨口抱怨的,反正她自己也不愛看老古板的書,現在聽陛下都這麼說了,頓時放下心,開始吩咐中飯膳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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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會上所爭論之事並不是什麼國家機密,故而散朝之後也就傳開了,傳開之後,震動則只有更大。
有人說賈瑛是異想天開,也有軍戶真心蠢蠢欲動:【若此是真成,就算自己不行,現在開始逼著兒子孫子用功,也許還來得及啊!】
而讀書人,也分成兩派,一派堅決抵制軍戶亂文科試規矩,另一派覺得聖人都說有教無類,那麼軍戶若是真有學問,考文科又何妨呢?
總的來說,前一種聲音是主流。
一時間,寶玉原本就在文人中不太好的名聲,現在變得更臭了。
榮國府裡,眾人也為寶二爺擔憂,最懵懂的當屬邢氏和王氏這對妯娌,她們還沒意識到茲事體大,只是一個幸災樂禍,一個擔憂不已。
王氏找來下了值的賈珠:“你快去找林家老爺想想法子,幫寶玉圓了這事兒,再叫人快馬加鞭給你弟弟去封信,叫他別胡鬧了!”
賈珠默:【太太,這事兒,可不是一個‘圓’字就能平息的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