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些日子就告了假,早起的汪小魚和汪小蝦託著兄弟倆平日裡做的海船燈,和寶玉行禮之後就往村子去了。前些日子汪小魚就託汪壯叔幫自己兄弟置辦一下貢品——海燈則是他們自己親手做的。小花本來藏好了骨頭還想跟去的,被汪小魚和小黃同時喝止了,叫它乖乖看門,這才作罷。
白日裡,寶玉依著早上從小魚那裡聽來的一耳朵,用著現有的材料,也做了一艘海船燈,巴掌大小。
一更等人面面相覷:寶二爺這是做給誰的?
盡管心裡頭好奇的很,但是一到四更都不是多嘴的性子,自然不會在寶二爺不願意多說的時候瞎打聽。
那麼寶玉做的海船燈是給誰的呢?
是給原主,被自己替代了的賈寶玉本人。雖聽僧道說了三千小世界,各自不幹擾,自己來到這兒,就代表這個世界的寶玉闔該就是自己,但是他還是做一盞海船燈,為此間原本的賈寶玉:雖然我替了你,但是我相信自己做得應該會比你要好,因為我正在努力挽救大廈將傾的榮國府,而不是消極等待落敗之後逃避出家。
寶玉原本就有做手工的底子——從前的從前,在福利院做手工是家常事,後來也靠做手工賺零花錢;到了這輩子,因為吃了大力丸的緣故,有一陣子他為了讓自己更好地適應力氣,不斷地練習手工,以控制力量的輸出,還曾經雕了一套熊貓套娃,雕出來的滾滾套娃也沒浪費,交易給雲穀子了,換了不少好東西。
…………………………
道家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謂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對應的分別是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這其中,除了上元節是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的,其餘中元、下元都是以祭拜為主,所以今日的汪家村,熱鬧是熱鬧的,但是帶著幾分沉重的意思。
因為現在汪家村出門附近的海域都被大大小小的私人養殖區覆蓋了,而北上只有十裡坡附近,還是荒蕪的。
再加上十裡坡原本背後的小山包上都是葬身海底的人的衣冠冢,所以來此地放海船燈是再合適不過了。
天黑了,從前有遭遇海難者的親人們帶了香燭和紙錢,小夥子們抬著各樣的海船燈來到十裡坡。各家的海船燈中,比較精緻的木板做的船、有布糊的、還有紙殼做的,往年還有那窮極了的人家,既做不起木頭的、也做不起布糊的,只好找張硬點的紙折疊一條,放上了點燃的蠟燭,推入了大海,就算是全了禮節了——往年的汪狗兒、汪狗蛋要是在中元節之前沒有幹成一票,基本就是最後這一類人了。
作用是招魂的燈船、承載了思念的燈船,閃著星星點點的微光,慢慢向海裡頭漂著……寶玉是出來得晚的,因為長風腿腳快,他便帶著一更二更出來了,距離不遠,家丁四人都沒帶。吳郡王府的侍衛還在汪家村呢,只等著明早和賈大人一起回淮安,剩下的禁衛二十人中的十八個也在養殖區附近待著——因為寶玉一意堅持自己出來走走,很快就回去的,而楚沂想到賈大人的身手,最後出於職責不可不履行的緣故,還是點了孫雲飛和自己一起跟隨著,沒有叫所有人都一起來。
十裡坡原來是一個好地方,能夠用以埋葬那些屍骨無存、葬身海底的人,好叫他們安眠的小山包也算是附近風水比較好的位置了,可是自十裡坡私鹽案之後,知道此地曾於地下坑殺數百私鹽工之後,眾人就有些畏懼這個地方了,是故看著海船燈漂遠了,有諸如汪壯這樣和寶玉還算是臉熟的汪家村人便過來打了個招呼再回村去了;另外一些只遠遠見過寶玉的村人便是遠遠地行了個禮,以表示尊敬;汪小魚和汪小蝦家裡爹孃爺奶都沒了,族親雖然有喊他們吃一頓飯的,但是他們都婉拒了,現在跟在寶玉身後打算晚上就回養殖區了;至於汪狗兒和汪狗蛋,因為他們阿奶今年總算鬆口願意認他們了,很是想要打算在家裡多住一天,明早上再回養殖區,遂是跟在汪壯身後走的。
放船燈的時候還是天剛剛暗下來,等到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已經是月明星稀、夜色低垂了。
“賈大人,您不放船燈麼?”汪小蝦比寶玉還小三歲,要不是寶玉面嫩,單看身形來說,大約兩人要有不止五歲的年齡差距了。
“哦?放的……”寶玉晃了晃神,然後看著手裡巴掌大的燈船。
一更點了兩寸多長、上好的羊油蠟燭放進去,卻看到遠處有人策馬狂奔。
寶玉的視力很好,遠遠就看清楚了來人是本次跟自己出門的十六王府裡的侍衛,名叫張林,跟隨自己來射陽之後還多問一更討了驅蚊藥水,此刻他一身血汙,看著實在是不太妙。
寶玉吹了聲口哨,原本在附近溜達的長風嘶鳴一聲就奔來了,眾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鐵甲禁衛的孫雲飛就覺得腰上一輕:竟然是賈大人飛身上馬,然後又在跑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單腿穿著馬鐙,然後矮身解開了自己的腰刀。
【我才領來的新腰刀……】孫雲飛右手往前伸著,保持著虛空的狀態,嘴巴張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好似想要喚回賈大人,但是長風的速度有多快大家都是曉得的,寶玉轉瞬就跑出好幾丈了。
一更二更的反應反而更快,在寶玉吹口哨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然後馬上爬上跟著長風身後溜達溜達、一貫以長風為老大的兩匹馬,緊接著打馬跟去。
楚沂對著孫雲飛腦門子就是一下,發什麼呆:“快跟上!”
於是還暗暗贊嘆了賈大人馬上功夫也很棒的孫雲飛摸著腦袋上馬了。
楚沂是沒耽擱,畢竟他的坐騎更壯、騎術也更好,立馬就追上了一更二更,【這麼容易就被賈大人繳械了,雖然賈大人身手很好是沒錯,但是……也有表明下頭小夥子疏於訓練的意思了!回去加訓!】
剩下孫雲飛好不容易閉上嘴巴縮回來手、爬上馬背、揚鞭追趕,沒行幾步路,恰恰好得了楚大哥從前頭飄來的一句話:“你快去洪總兵那裡喊人!”
【怎麼回事?!】孫雲飛迎面就是張林的馬了,等到湊近了才看清楚,張林根本就是掛在馬背上的,一身血汙,背後還插著兩支箭。
“怎麼回事?”看清楚之後,孫雲飛一臉不忍,連忙拉住張林的馬韁。
張林一路從汪家村狂奔而來,背上中了兩箭也顧不上,忍著痛先去了養殖區,遠遠喊話之後知道賈大人來了十裡坡,竟然是連下馬換人這回事都不記得了,沖著養殖區的鐵甲禁衛喊清楚了情況就往十裡坡來。
等到遠遠看見賈大人等人的身影的時候,張林已經是完全憑著一股子毅力在咬牙硬抗了,背上的箭傷已經麻木不覺得疼了,身子卻覺得越來越冷,眼皮子越來越沉,就要看不清前頭的路了。
然後,
然後賈大人騎著他的長風瞬間就到了自己面前,張林拼盡全力地說:“倭寇、突襲、汪家村!”【賈大人,快撤。】張林張張嘴,想要說出這句話,腦海裡卻閃現出汪家村的慘象,這一句話,梗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口。【我們的職責,不就是保護賈大人的安危麼,張林,不要犯糊塗,即便今晚拉著你喝米酒的老大爺再怎麼熱情好客,也只是一個平民百姓而已……而已……如何能和賈大人的安危相提並論……如何能……】
然後,張林就感覺自己嘴裡被塞進了一片帶著藥香苦味的東西——是賈大人塞進來的。但見賈大人對後頭的小廝說:“你們照顧好他,先去附近駐軍報信。”
再接著,張林就見賈大人那兩個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小廝把這番話對著禁衛軍的楚大哥說了一遍,然後頭也不回地跟著賈大人跑了——跑的方向,是自己來時的方向。
幾乎同時和賈大人兩個小廝一起趕到的楚大哥又回頭吩咐了孫雲飛,只不過稍微改了改賈大人的原話,省略了‘照顧好他’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