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中現出幾分傷感:“東君何?必阻攔?”
回答毫不遲疑:“住持為何?孤身?赴建鄴,我就為何?阻攔。”
那話語中的堅定與決心教他微微一怔,明光照耀過少年神情,那是?心有所戀、從此劍鋒所向也要將人保全的神情。何?況他還正有這樣的能力,那必是?粉骨殞身?也不會退後半步。竟令人如此歆羨。若當年自己也能如此……
忽然聽見人啞聲開口?:“僧住持,若旁人都無資格來勸你,那我呢?當年為了?你的妻子,我父親心中不忍,將她送走,爾後全家下獄,滿門皆斬……難道我也不能說這話?”
他看?向那側的玄衣統領……原來那就是?當年唯一活下的蕭氏遺孤。
“太遲了?。”僧仲虔搖頭。
動搖一閃而過,無數風聲、無數人面,哭嚎與吶喊,最後悉數化作妻子含淚的面龐。
“太遲了?。”僧仲虔喃喃道,手中的種子蒲公英一般飄灑要落下,卻暴|露在金光中,無形籠住。
那彷彿成?為了?拉鋸的戰場,微光中無數種子飄浮,奮力掙紮著想要脫出,卻被絲線困縛、凝結不動。
僧仲虔目光落在那紅衣上:“東君,你再出手,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寧離心中劇痛,他情知自己若是?顧惜半分己身?、便應該鬆手,不將元力發動,可?到最後,心中寸寸冷卻,又寸寸灼燒。他嚥下了?口?中灼燙的鮮血,仍是?不退半分:“住持心中也不忍的罷?”
“我沒有去過妙香佛國,但是?聽說過大師,慈悲為懷,設草廬施藥,救了?無數人性命。”
“住持真的忍心建鄴變成?人間煉獄?”
“你的妻子被困在皇陵中。”他盯著僧仲虔的眼睛,“被困在這一處不得超脫,你不想帶她走嗎,去一個自由的天地,帶她魂歸故裡……”
僧仲虔的目光落在一處,寧離若有所覺,猝然回頭。
玉階高處,只聽一聲清沉:“住持就此罷手,前?塵往事,既往不咎。由朕做 主,開皇陵,自可?攜靈柩南去。”
僧仲虔緩慢的嘆了?一口?氣。
僧人目光逡巡,越過了?寧離,落在身?後清峻的身?影上。天子分明朝著他在開口?,可?滿心滿腹,都向著那銀紅的衣袍。那一身?緊繃到了?極致,只有面上強作的從容。
也罷。他說:“陛下不要忘記自己諾言。”
他緩緩轉身?,終於回頭,灰色僧袍飄然而去。
寧離倚劍站在原地,彷彿一根緊到了?極致、將要崩裂的弦,直到此刻,心中才稍稍放下一分。他立時撤去了?陣中的真氣,悉數籠歸至身?中,暖流入腹,那一瞬險些要落淚。
他緩緩回首,迎著階上裴昭目光。
廣場廢墟處,忽然響起老尚書顫顫巍巍問?話:“東君何?意至帝闕?”
李觀海身?死?,僧仲虔遠去,三位大宗師眨眼只餘一人。可?那摧天坼地的力量猶在眼前?,無妄境不入建鄴。老尚書直到此刻才敢發問?,幾乎用盡全身?力氣。
我?
我來建鄴作甚?
四目相對。
長?夜終盡,天色破曉。
丹霞衣,赤瓔裳的少年緩步走上,踏過一地的硝煙與煙塵。
無數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見得千萬輝光中他走到了?玉階高處,驟然間抬掌。名為“朱明”的神兵末端,生出的那一根細枝梢頭,顫顫的開出來一朵梅瓣似的花。
那一枝春色經逢過冬日酷寒嚴苛,終於在金光暖陽中,含苞綻放。
山河為證,日月為鑒。
他燦然一笑,朗朗聲音,傳遍九州四海,乾坤玉宇:
“陛下,我來向您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