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蒼碧,如玉如鏡,倒映著幽黑深邃的海水,巨浪拍打在岸邊起伏嶙峋的巨石上,化作如瓊碎雪。而在最孤峭、最險峻的那一處礁石之上,竟有一道?身影,峨冠博帶,靜坐如淵。
海風漫卷,狂浪呼嘯,而那衣袂在風浪中紋絲不動,巋然於廣袤滄溟之間。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1]
青鳥攜著呼嘯的風聲?,於空中俯沖而下,卻在入他?三尺之處彷彿受無形氣機牽引,溫馴的飛入了他?的掌心。羽翼舒展間,化為了一卷信箋,又在他?的指尖無聲?消散,若點點流光,沉入萬頃碧波。
峨冠男子緩緩抬眸,目光冷冽而不可?測,他?無聲?的眺望著遠方?海天交界處,彷彿穿越了千頃海浪、萬裡雲濤,奔波到了青鳥信箋的盡頭?。
天際盡處,一座恢宏大城,巍然屹立,俯瞰[kan]萬方?。
四十?餘年來,從未踏足帝京半步。
也是時候,去瞧一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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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居寺。
暮色四合,籠罩曠野,歸喜禪師早已?經離去,唯有寧離一人,還在這浮屠高塔上,憑欄而望。
他?早不望那座芙蓉池邊的殿宇,而是落在了建康宮的中央。
手指垂在身側,無意識的擺弄著腰間的螭龍玉佩。
他?或許應該回去更晚一些,給裴昭的時間也留更多一些,又或許假裝並不知曉。
可?他?的行?為已?然昭示著他?的心知肚明,脆弱的默契好似紙薄,輕輕一搓便要散了。更何況,透明得兩側人都能看見彼此影子。
元氣大損,根本?不曾補全,卻要強逼著自己?站起來。
寧離素知裴昭心志堅定,卻並不知曉,能堅韌若此。崇文閣中,他?提出那第三條路時,尚還覺得那是一線明光,稍縱即逝,縱然千難萬險,也要竭力把握。
苦心志,勞筋骨,師父從前的話猶在耳邊,那正是自己?幼年祛毒之時所說,若連此關?都邁不過,又如何談以後?
早知重修之路不易,漫漫長途兇險。
可?他?又不是裴昭的師父。
可?裴昭正是他?的情郎。
縱然早有準備,如今……彷彿脊骨也跟著痛了起來。
他?並不曾親身看見,可?隔著遙遠的宮闕,卻能夠親耳聽聞。彷彿間,耳邊又聽見殿內沉重而當啷的聲響,一下一下,像要把他砸到地裡。
從前時光,他曾經也問過。
——比當年鏡照幽冥反噬時如何?
張鶴鄰唏噓道?:“世子從前沒見過,眼下自是比以前好多了。”
饒是如此,內侍總管在階上熬得團團轉,嘴裡寬慰過了,眼中卻不自覺求助他?,彷彿他是這宮城中最大的倚仗。
“你說得對。”寧離點頭?,“……當年鏡照幽冥都能挺過去,沒理由?這時候熬不住,是也不是?”
“世子所言不假,若是陛下熬不住,哪兒還能撐到入京呢?當年在幽州時,情況可?兇險得多哩!”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