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齡滿肚子苦水,一時也感慨:“可不是麼?宮外的那些個大夫,也請陛下隱瞞身份去看了數次。有的瞧出來是富貴人家,便也如太?醫一般花團錦簇說?著?,不溫不火的方子開著?。還有的一些,你是不知道,嘴巴裡嗆出來的話有多難聽……”便只差說?病人死到臨頭,快些備下棺材板兒了。
“今年冬,著?實是難熬。”蕭九齡嘆長?嘆,想再說?一番,陛下真氣反噬之時,便是最?猛烈的毒物都快要?失效,陡然又想起,正是眼前這位將黃泉竭與?鏡照幽明皆壓下去的。
於是他眼裡便生出些亮光:“還好陛下承天之佑,得你在建鄴,又請來了藥王。”都道孫妙應採藥跌下懸崖,沒想到竟然峰迴路轉,這何?嘗不是老天給出的一線生機?
那方子他瞧過,一味附子便使人膽戰心驚,回陽救逆,藥性峻猛。置之死地而後?生,一眼便可知的兇險,但總好過真氣陰詭纏身、反複發作。
若能藥到病除,何?嘗不是一張救人性命的良方?
蕭九齡注目著?寧離,萬分懇切道:“寧世子,陛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事。”
他換了稱呼,不再是“寧離”,而是“寧世子”。
這一聲,並非以蕭九齡的身份,而是以奉辰衛統領、朝廷重臣之身份說?話,懇請沙州寧王府的繼承人,救那九重闕中的君王。
或許是他少?年逢難、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於是更不願再看那昏庸當道黑暗景象。只想要?這江山得逢明主,四海安定,社稷清明。
寧離怔然,他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人,喃喃道:“你當知曉陛下性情有多驕傲。”
蕭九齡頓時滿面苦笑:“所以,只能請你去勸陛下。”
旁人又如何?勸得動呢?
殺人不過頭點地,廢掉一位高手的武功,教他從此手腳俱廢、比尋常人還不如……那簡直是生不如死。
蕭九齡自己都沒那膽子開口。
他目光微低,落在寧離腰間?繫著?的那枚玉佩上,銀朱袍上螭龍潔白溫潤,卻是想起了陛下月前換上的雙魚,唇邊含笑,議事之際,時不時把玩。
從未在陛下面上,見過那般柔和的神?情,整個人彷彿都從超凡脫俗地,重回了苒苒人間?。
雙鯉迢迢一紙書。[1]
陛下……總捨不得眼前這位的。
他只盼著?寧離可以將陛下勸動,孰料寧離的目光中現出一抹悵然,那神?色不由得教蕭九齡心頭一跳。
“我?”寧離彷彿是在自問,又像是在自嘲,“……我也勸不得。”
“寧世子……”
“蕭統領,若是你受了重傷、生死垂危,旁人告訴你,只要?廢去修為便能活命,但代價是從此再不能披甲執刀,只能如魚肉般任人宰割……你願是不願?”
蕭九齡一時語塞,忽然間?,眸中又似有亮光劃過,堅定道:“不,陛下|身邊有我、有定襄……還有世子。”
寧離輕籲了一口氣。
他得承認,蕭九齡說?話,要?比那薛定襄中聽多了。若非心裡早已經?打定主意,他幾乎……都要?意動。
可是行之……
當真會願意受醍醐灌頂麼?
那其實也要?有極堅韌的心智、亦要?受極大的磨難,只怕稍稍軟弱些,便也會撐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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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離遲遲不曾言語,以至於蕭九齡心中,也漸冷成灰。他注目著?寧離,驚覺冬日天光下,那容色已經?白得近乎於霜雪。
許久,蕭九齡澀聲道:“所以定襄將你勸動了。”
“不,他沒有。”寧離搖頭,“誰也勸不了我,我也不會去勸誰。”
蕭九齡神?情黯然,勉強道:“是我強人所難了。”
如果?連寧離都不願意出面,那還有誰能夠將陛下勸動呢?他心中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見寧離神?色浮動,雙唇幾乎抿成線,心知這小郎君心中,只怕也很是不好受。
微微咬牙,即便知道自己這話很是大逆不道,依舊出口:“難道你就捨得陛下英年早逝,從此朱弦琴斷,孤雁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