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鶴鄰心中飛快忖過幾轉,面上做出些小心神情,只道:“昨日還以為您將主?君給惱了。”
寧離頓時驚訝:“我惱他做什麼??”
他是脫口而出,並不?有?半分遲疑。張鶴鄰心中大定,忍不?住悄悄打量些神情,見他面色恬然,眉目舒展,果然是半分不?曾放在?心上。
一時回道:“都是奴婢多想了。”
寧離不?以為意:“行之不?願說就不?願說罷,難道我還能為此將他惱了?”就算是將人給惱了,那?也?撬不?出話來呀。既然橫豎都撬不?出,那?還有?什麼?可惱的。
世上無難事?。
他只需要會一招快刀斬亂麻,釜底抽薪就是了,那?還要再計較這?麼?多?
張鶴鄰欲言又止。
寧離見狀,納悶自己難道當真鬧騰得有?些過了?這?可使不?得。便問道:“怎的了,張管家,難道連你也?以為,我將行之給惱了?我又不?是這?等小氣的人,隨意鬧脾氣,你且替我給他解釋一聲,唔……”這?樣說著,話語還未落,又轉變了主?意:“算啦,不?必你替我傳話,等行之晚些過來,我自己與他說。”
話說到此處,又不?知是想著了些什麼?,眼眸晶晶發亮,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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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位小郎君呀……可當真是個開朗明快的性子。張鶴鄰心道,這?段時日以來,自從城外別院處見著,就不曾有什麼憂悒發愁,亦或是氣惱發怒的。
卻是雪天裡一抹活潑潑的生機,熱烈得很,教人不?由自主?也?遷延去?了腳步。
無怪乎主君這般上心呢……
他眉目流轉,清新俊爽,那笑意將人將人也感染。
張鶴鄰不?由得也?笑,先?前的猶疑為難一掃而空,手中穩穩地?將那?木匣奉著,笑道:“寧郎君說的是,奴婢是個嘴笨的,傳話也?怕走了樣,還是您親自與主?君說最好。”
寧離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倒是還有?一件事?。”張鶴鄰雙手微微一抬,說道,“奴婢冒昧了,只是還請問郎君,這?盒中所奉,究竟是何物?”
“你問這?個呀?”寧離拖長了聲調,“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個小玩意,興許對行之的咳疾有?用罷。”
57.2.
式乾殿。
案上宣紙半展,墨色未幹,淋漓字跡揮灑而下,定神看來,卻是一派銀鈎鐵畫,俊骨超邁。
裴昭擲了手中狼毫,怔怔看了一晌,一時 苦笑。平素不?喜傷春悲秋,竟不?知自己為何寫起了這?酸苦悲慼的詞。
“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1]他心中反複默唸這?一句,只道如今春不?知何時歸,人亦不?知何時老。燈花空結蕊,從來皆傷情,終是將那?字幅一抽,隨手揉作了廢紙。
也?該是時候……送寧寧出宮了。
總不?能當真把人給拘在?宮裡,冷清倉促的過完這?個年。
只是從前並不?願細想,大抵是深處隱約有?些抗拒作祟,拖來拖去?便拖到了今日。原本還想著再留一留,如今也?留不?得了。
裴昭心下了然得很,最是洞察通明,十分清醒地?忖著,待張鶴鄰回來就宣旨,教這?小郎君離了這?深宮牆垣去?。日後?,也?不?必再召他入這?淨居寺來,至於山間毗鄰的別院,或許自己也?不?必再去?……
不?入宮便不?入宮罷,不?願面聖,那?便不?面聖罷,不?願侍奉君王,那?便不?侍奉君王罷。
都不?是什麼?要緊事?。
已迫得人入了建康城,又何必再逼人入樊籠中。
這?小小少年在?父親膝下嬌養長大,如今去?國三千裡,尚不?知何等思念故鄉的明月。縱使裴昭不?能教他折返沙州,可總能教他安安穩穩的度過這?個年。
只是年後?不?得像現下這?般憊懶散漫,總該有?些王侯世子的模樣。既然武道無望,不?若另闢蹊徑,教他去?崇文館入學。此外還需擇一名師,好生教導,京中多腐儒,最是酸迂不?通,那?人選,還要細細挑挑。
轉瞬裴昭心中便浮現數人名字,又各覺有?不?妥之處,一一劃去?了,不?覺天光已過。
張鶴鄰奉茶至於案邊,卻是見到了被丟棄的幾方字幅,不?免心疼道:“陛下,您這?寫得好好的字,怎麼?就扔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