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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兩儀殿中,裴昭正在聽底下人的回複。
那侍衛自淨居寺出?來後,心知這位世子身份貴重,不敢擅自處置,悄悄尋了張鶴鄰說?明。得令去了楊府後,又被?吩咐了禦前覲見,如今正是要將楊府中所聞所見,一字不漏的報給禦座上的君王。
他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裴昭聽罷,倒是有幾分驚訝,說?道:“哦?當真?備了一籮筐?”
那侍衛答道:“正是,楊世子初時有些不情願,只嘀咕著什麼被?拉上了賊船。但到底還是備下了紙錢,託屬下帶給寧世子。如今馬車正在大通門外候著。”
裴昭在淨居寺外留下些熟面孔,便?是以防寧離有事,如今曉得寧離千辛萬苦傳些話出?去,只是為了讓人置備紙錢,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更料不到的是,這楊青鯉也?是個?糊裡糊塗的,不僅不問前因後果,還當真?依言行?事,整整備上了一籮筐。
他搖了搖頭,笑罵道:“胡鬧。”
張鶴鄰聽他語氣,便?知曉並不是真?的生氣的意思,更何況,這事頭的主人是寧離,陛下哪裡會?真?生寧家小世子的氣呢。當下在旁,接話道:“陛下,楊世子素來與寧世子交好,若要說?急急忙忙想要幫上些忙,也?是有的。”
裴昭斜睨一眼,道:“你倒是替他說?話。”卻也?並不責怪,微一頷首:“就依他所言,即刻送去淨居寺罷。”
這來龍去脈俱在兩儀殿案頭,再清楚不過。更何況,若真?要論?,那還是裴昭親自挑起的頭,他有什麼不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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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已然首肯,底下人自然循令去辦了,務必妥妥當當,不出?半分紕漏。
只是……
侍衛見著張鶴鄰,悄聲說?道:“張公公,如今正要年節,若是在宮中燒紙,是否有些……”不吉利。
他也?是個?能察言觀色的,見著張鶴鄰面色,便?把後面幾個?字給吞回去,心知萬萬不能夠出?口。
就聽張鶴鄰道:“陛下怎麼吩咐了,你便?怎麼去做,還不明白麼?將東西安安穩穩的送去才?是你的事,旁的莫要多管。”至於怎麼處置,嘿,那自然是寧世子想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了!
那侍衛連道:“明白。”又說?多謝張公公指點,自去了不提。
張鶴鄰瞧他遠遠去了,心道,當日放在淨居寺外的時候,瞧著也?是個?機靈的,怎麼現在卻像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
說?什麼宮中燒紙不祥不吉,可陛下心中,便?沒有“晦氣”那兩個?字,當年親自去祭拜,也?不是沒有的。
底下的小內監尋來稟告數句,張鶴鄰便?回殿,說?道:“陛下,尚食局俱已備好了,照您的吩咐,沒弄那些沒甚滋味的蒸菜,都?是些節令的時鮮。”
裴昭微一頷首,放下手中朱筆,一時笑道:“好,也?去看看咱們這位小郎君,今兒個?又有什麼新花樣。”
那語氣甚是親暱,言辭尚未落地,已是起身朝外走?去。
張鶴鄰曉得他心情舒暢,臉上滿是笑紋,亦步亦趨著,說?道:“可不是麼,寧小郎君天真?自然,一貫是率性 施為。”
“分明是無法無天。”
然而口中雖輕斥著,面上笑意卻未改,細聽來,還多有幾分偏愛的意思。
裴昭嘆道:“教他去讀個?書罷,跟刀架在脖子上,洪水猛獸似的,鎮日插科打諢。教他做這旁的雜的,倒沒有半分推辭,又樂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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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居寺的那路是早已經熟悉的,院牆外侍衛披甲執銳,院牆內古寺不聞人聲,一片幽然的靜謐。
這時節走?進去,到得禪房前,果然見得廊簷下好大一筐紙錢,而寧離穿著素色僧袍,靠在那柱樑旁,斜斜的託著臉頰,彷彿正在出?神?。
他素來活潑愛笑,難得見這般有心事模樣,似是沉吟,似是思索,猶疑而未決。或許是被?腳步聲驚擾,廊下那小郎君側過頭來,漆黑眼眸原本散漫著,見著來人時驟然亮起,連唇邊也?不自覺綻出?了笑渦:“行?之。”
金相玉映,清新秀逸。裴昭早知他容色懾人,這一時也?禁不住恍神?。
——他是因為我的到來才?這般欣喜的。
這個?念頭倏忽間出?現在腦海,帶著無可辯駁的篤定,而裴昭並不曾有半分質疑。
那姿容絕世的少年郎快步起身,翩翩朝他走?來,雙瞳中的茫然與憂愁俱褪卻,教人心悸的信賴與親近。最是無憂無慮,最是天真?自在,最是可愛可憐。
無風無月的冬日,裴昭陡然間卻想起少年時一段出?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