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時宴暮哪裡還敢?
陛下知道了他那聲“表弟”!而且毫無保留的不喜也不悅!
時宴暮面如土色,如果說當時他在驛站裡是猖狂得志,那麼此時此刻在兩儀殿裡,被那迫人目光壓著,便是抖得如同篩糠。他還想要辯解兩句,可是身體哆嗦著,嗓子也發抖,戰戰兢兢了許久,竟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的嗓音不辨喜怒,從高處傳來:“上京途中,好大的威風……不若在這兩儀殿裡,讓朕也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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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家也是大族,世代經營東海。
而到了上皇一朝、仁壽年間,更是鼎盛之極,只因為時家一前一後,出了兩位皇後。
上皇元後乃是時家長女,懷胎十月之際,自己的妹妹大著肚子在階下苦苦相求,後來被抬入王府,登基後得封貴妃。
元後分娩,誕下了上皇嫡長女高陽長公主。而兩月之後,貴妃誕下皇長子,便是後來被上皇寵愛有加的齊王。
時宴暮瑟縮不已,終於想起來這一處關節,心髒直直的便沉下去。
他終於明白那一日自己是有多麼膽大妄為,醒悟過來那一句話,已足夠給家中惹來滔天之禍!
後來宮中生變,裴昭清君側禦極之時,並未藉助半分東海時家的力量,而那緊要關頭,時家所支援的乃是貴妃的長子齊王!奪位失敗流放在外生死不知的齊王!
元後繼後,皆是皇後,亦皆為時家女。
一筆寫不出兩個時字,可是如今這九州天下的主人,是曾經被時家放棄了的那一位,半分支援也未曾得到的那一位。
一度被勒令出京的裴昭。
時老侯爺倉皇叩倒,誠惶誠恐,連聲告罪,老淚橫流。時宴暮渾渾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兩儀殿。
年輕的君王分明聲音並不如何高昂,卻自有一股無形的氣勢,迫得他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時宴暮想起裴昭手上了結過的人命。
當年宮變之時,上皇餘德妃所出的陳王、韓王……悉數賜死!那些子侄,也沒有一個活下來!
他驀地打了個寒顫。
眼見著時老侯爺的面色鐵青,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直到回到侯府裡,才終於緩過氣來。
他按著自己胸口,覺得終於活絡些了,想到當時殿中戰戰兢兢模樣,都有些不解,方才怎麼畏懼成那般,連站也站不穩?
朱紅的牌匾上描著金字,是煊赫輝煌的“東海侯府”,兩對石獅子威嚴氣派,歷經風吹雨打,年歲甚至與大雍一般長。
無論如何,東海時家,不也還是裴昭的母族麼?
時宴暮觀察著時老侯爺的神色,試探道:“陛下怎麼氣成了這樣?難道他的母親不是時家生出身的女郎嗎?”眼見著時老侯爺並不曾阻止,於是膽子又大了些,“阿翁,他怎麼可以如此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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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老侯爺看了他一眼,面上現出些疲倦:“二郎,明日|你便回東海吧。”
這落下的話語不啻于晴天霹靂,將時宴暮劈了個不敢置信,他愣了愣,直直的將時老侯爺盯著:“為什麼要將我趕回東海?難道我說錯了嗎?阿翁,你怎麼能這樣偏心?你眼裡難道只有兄長,沒有我嗎?”
他回頭看到一道倩影,時宴璇款款行來,連忙說:“阿姐,你替我求一求情罷。”
時宴璇身姿纖細,神情溫婉輕柔,但言語卻是令人如墜冰窟:“二郎,你聽阿翁的話,明日回去罷。”
“阿姐!”
時宴暮斷斷沒想到,竟會從她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來,平日裡他與姐姐最為親近,可是她竟然也要趕自己走?!
一時間,時宴暮癱倒在了椅上,像是完全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時宴璇行禮,複又抬頭,秋水明眸,十分堅定:“二郎說了這樣的話,而且已經入了陛下的耳中,便不能再在建鄴中呆了。”
“為何!”時宴暮大喊起來,“阿姐,我難道不是與你一同進的建鄴麼,為何我不能在這裡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