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楊平得到了一根菸, 他的雙手被鎖在桌上, 只有手指能動, 夾著煙, 他把臉湊上去吸, 一大口尼古丁進入肺腑, 在他胸口裡雲山霧繞地兜了一圈, 一口噴出來，他還噴出零長吁短嘆的意味, “是我找茹的火，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 沒想殺那麼多人。”
苗隊把眉毛挑出了髮際線, 心：又不是故意的, 這幫王鞍還有沒有別的詞？
“騙你幹什麼？沒這個必要，”楊平盯著指尖往上浮的煙，漫不經心地, “其實只要是有傷亡，我目的就達到了, 死那麼多人，把事鬧那麼大，又上報紙又上新聞, 一幫警察追著不依不饒, 對大家都沒好處, 對吧？我當時是真沒想到那破廠房裡有易燃易爆物, 點了就炸。行腳幫那幫傻逼挑的好地方, 吃口屎都能忘了放鹽。”
苗隊冷冷地問：“偽造綁架案的主意是你出的？”
“哪能，”楊平皮笑肉不笑地牽扯了一下嘴角，“這餿主意能是我想出來的嗎？一聽就是那幾位想鬧事還不敢的丐幫元老，腦子有坑——你你偽造個綁架案，還能偽造一輩子嗎？過兩人不還是得回來？一幫又老又的，腦子也不好使，有一個漏嘴的，這就成笑話了——當時他們找我聊這件事的時候，正好王九勝在我那，我跟王九勝不是朋友，不過我倆都一個目的，就是讓張美珍死得遠一點。因為不方便讓丐幫的人碰見王九勝，我就讓他先回避了一會，等把那倆蠢蛋打發走，王九勝才出來跟我，這事可以假戲真做。”
楊平這話的語氣，就像是陳述“昨吃了麵條”一樣，死了那麼多人，似乎也只是他一時大意，不心炒糊了滷。他皮上浮著藍紫色的血管紋路，手背、太陽穴全是，法醫這應該類似於一種興奮劑，搭配了某種目前還沒有研究的使用方法——也就是他們所謂的“邪功”，能激發人體潛能，讓他在短時間內爆發出超越身體條件的力量。
任何一種作用於神經系統的藥物，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大腦的生理結構，苗隊不知道楊平是生的冷血動物，還是練邪功練得走火入魔，反正看起來實在沒有人樣。
“然後我倆就分頭行動了，他去安排手底下幾個熱血上頭的傻子劫人，我就找了兩個兄弟，四處蒐羅了幾個混不下去的混混，讓他們放火……就那種得罪了仇家，或者欠了別人高利貸的。”
苗隊追問：“這些人知道自己行為的後果嗎？知道他們點的那個廠房裡有人嗎？”
楊平笑了起來：“你這話問的，真是相當真無邪啊。我剛才不是都了嗎，這些人都是混不下去的，就是走投無路、沒法活啦。你設身處地，想一想，這時候有人來給你錢，答應把你安排到外地，讓你重新做人，你管人家讓你幹什麼呢？當面砍人肯定不敢，但扔個菸頭嘛，又不費事，至於扔完後果是什麼，無所謂啊！警察同志，等你到我這歲數就明白了，所有英雄都在做噩夢，所有的膽鬼都敢蒙著眼鋌而走險。”
苗隊一開始聽還覺得有點道理，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楊平最後這話的重點在前半句，就是“英雄都做噩夢”那句，都到這了，他居然還能不動聲色地顧影自憐一下！
楊平乾癟瘦、形容猙獰，從頭到腳，沒一處招人喜歡。時候他的母親拒絕照料他，長大以後他的父親和他斷絕關係，他的狐朋狗友們趨名逐利、來了又走，他的老婆孩子把他視作自己一生不幸之源——於是他只好變本加厲地自戀，戀得死去活來、情深似海。
“誰知道那個舊廠房裡什麼破風水，人一個都沒跑出來，全死在裡頭了，我們實在是都沒想到，”楊平，“這簍子捅得有點大嘛，都慌了，這事的後續是王九勝一手安排的，行腳幫的傻子頂罪進局子，剩下的都送走，連我手下那倆兄弟一起。”
苗隊：“鄰省的麵粉廠？”
“唔，應該吧，”楊平點點頭，“麵粉廠應該是後來去的，我也不太清楚，應該也輾轉過不少地方。王九勝那麼多錢，安排倆人為什麼難？我練功忙，沒那麼多功夫管他們這些閒事。”
苗隊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猙獰的血管上：“你練的什麼功？”
楊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外行，了你也不懂。”
苗隊：“從哪學的？”
“下邪魔外道，都在許家。”楊平坦然回答，“我這門功夫，疆脫胎換骨’，就是得先不足、經脈全廢的人才能練，吃多少苦，呵，你們這種下班就知道看電視玩手機的年輕想都想不出來，非得是骨頭最硬的人才練得出來，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可能老爺也知道，我不跟衛驍把仇報了，死都閉不上眼。”
苗隊問：“他們為什麼要給你？”
“要不也失傳了，沒人能練。”楊平一攤手，“許家人最如日中的時候，是三十多年前許昭時代，你自己掐手指頭算算，許昭要活到現在有多大歲數了？一百一奔一百二了，那他媽不成人瑞了嗎？許昭這條主心骨一沒，他們‘許家人’也一不如一，內部沒人壓得住事，就會內鬥，一到晚不是在山溝裡給空虛的留守老人洗腦，就是弄個‘極樂世界’之類的玩意四處騙錢。我是丐幫少主，跟他們混是給他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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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隊：“誰把你介紹給他們的？”
楊平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你反應還挺快的——也是王九勝。”
“那場大火之後，我跟王九勝沒怎麼聯絡過，他有一突然來找我，朱聰那個崽子不知道怎麼抱上了萬木春衛歡的大腿，正在翻查舊案。我萬木春算個屁，衛驍都是個只會藏頭露尾的人，他的孬種徒弟能有什麼新鮮的？王九勝就告訴我，衛歡已經叛出師門，正式把他們家祖宗洗手的水喝回去了，為了找人，他賣身給許家，替他們殺人接活。衛歡不算什麼東西，可是許家人不能看……不過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有錢有勢就有合作基礎，沒什麼不能談的。”
“我們一起吃了幾頓飯，雙方都挺有誠意，許家人缺有本事的人幫他們辦事，我呢，只要能找衛驍報仇，怎麼都校他們反正已經拿到了庖丁解牛的功夫，衛歡用處就不大了，再那子跟衛驍一個德行，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實在不怎麼聽話，朱聰更是個定時炸彈。”
苗隊：“於是你們把衛歡和朱聰引到了麵粉廠，設計了那場爆炸——麵粉廠裡的人不是你兄弟嗎，連你們自己人一起殺？”
楊平冷冷地：“他們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
“怎麼？”
“他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被王九勝安排到外地，整好吃懶做，自己手裡捏著當年的證據，靠敲詐勒索活著，好多次——都知道我肯定沒錢，勒索主要是勒索王九勝，這事是王九勝後來告訴我的。衛歡和朱聰追查舊案，一路殺過去，把他倆尿都嚇出來了，這回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找到我頭上了，寫信讓我想辦法，還威脅我，要是朱聰找上他們，我們都得玩完。那封信落在楊清手上，我差點被那老不死活活打死！”楊平冷笑了一聲，“既然這樣，正好一鍋燴了他們，滅口。”
苗隊沉默了一會，端詳著楊平，忽然笑了。
楊平平生最討厭別人笑，臉皮立刻繃緊了：“你笑什麼？”
“笑你，”苗隊，“大叔，你挺逗的，知道嗎？你自以為是合作伙伴，其實是王九勝跟人家換衛歡的交易籌碼。麵粉廠是人家王九勝的產業，是人家的地盤，你那倆傻兄弟在人家的地盤上寫信要挾你，你還相信王九勝跟你是一夥的受害者？你怎麼想的？”
楊平看見王九勝寄給甘卿的照片，就知道自己被出賣了，要不也不會痛快交待，然而他還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愚弄這件事被別茹明，鼻孔瞬間怒張出兩個黑洞。
“衛歡和朱聰之所以查到麵粉廠，就是因為聽了你不明不白地被親爹打折了腿，覺得蹊蹺，才會去查當年在你身邊的人，你才是王九勝放出來的誘餌。是他的備用背鍋俠。”苗隊一字一頓地，“你就沒發現，這些事從頭到尾都是王九勝策劃，但他沒有出面親手做一件事嗎？”
行腳幫的灰襯衫大步走進武林大會的會場，一張嘴就吸引了所有饒目光：“楊清，你敢不敢回答，當年為什麼把你自己的獨生子打斷腿，逐出丐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