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長大人讓你去三團營地。”小兵激動地說道。
薩莫拉確定這次沒有聽錯,這麼說師長確實回來了,而且沒有返回師部,而是在三團。
“說說詳細情況,師長怎麼會在你們團?”
“是,”頓了頓,小兵說道,“就在剛才,我們團的偵察兵在平沿山附近發現幾匹馬,因為認得師長的馬,所以我們立即就地搜尋,很快就發現師長和警衛隊隊長,當時警衛隊長受傷行動不便,目前已經送到後方治療,師長平安無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哈哈。”薩莫拉幹笑了一陣,才想起小兵傳達的指令,“我們走吧。”
薩莫拉快馬加鞭趕到三團所在地,下了馬,卻得知師長不在營地,而是在附近的坡上。他扔下傳信的小兵,獨自往坡上走去。
夏日的白天比較長,此時只剩半個頭的夕陽在蒼蘭道遠方的平原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將整片天照出紅霞,雲彩層層疊疊,非常分明的形成羽翼的樣子,如同傳說中的鳳凰,戰爭之後吹起的和風使戰場的血腥味淡了許多,坡上的青草輕輕低頭,彷彿在向那一個個小土包致敬。
這裡是三團埋葬死去士兵的地方。
薩莫拉往上走,抬頭看到自己的師長——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性別——正站立在坡上,面對夕陽神情落寞,夕陽餘暉映照在她堅毅的臉龐,使之顯露出一絲柔和,沒有因為戰爭而變得粗糙的面板因為剛剛的逃亡還帶著汗水,在細膩的肌膚上閃閃發光。
薩莫拉沒有在意這些,因為他一下子就發現女子目光所到之處。他慢慢走上前,來到她身後,輕輕地用惋惜的語氣開口說話。
“師長,三團我已經讓副團長暫時接替鮑裡斯中校的位置了……”
阿加莎聽到副師長的話,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她已經知道鮑裡斯中校犧牲的訊息,所以才在這裡——黃昏裡的土坡之上,亡魂安息之所——她迎著風坐在草地上,半晌才開口道。
“我以前擔任一團團長的時候,鮑裡斯中校是三團的副團長,那個時候他還教過我弓法,他弓箭用得非常好,在幾個指揮官裡算是最厲害的。”
她的語氣略帶疲倦,許是一天的奔波使人勞累。她蜷起腿用手環住,把頭放在膝蓋上,眼睛裡映照出火紅的天空。
“他以前是維綸的一個雜貨鋪小工,後來軍隊招人,才逐漸嶄露頭角,”阿加莎一回來就聽說三團團長在那波騎兵沖鋒中被砍中來不及治療就犧牲了,她有些傷感,雖然知道自己已經盡力了,但看到有熟悉的人死去,內心還是難以接受,現在回憶起來,居然從腦海裡止不住地蹦出一個一個關於他的細節,“那個時候師裡舉行武藝比賽,他連續十箭中紅心,最後一箭穿靶而過,我印象非常深刻。”
“巴克河岸撤退的時候,三團的團長在第一輪襲擊中中箭身亡,他當時指揮部隊為我們殿後,才成功逃了回來……”
世事難料,這一次保全了部隊,但他卻犧牲了。
阿加莎不再說了,她不是情感豐富的人,也不善於表達,用冷漠的語氣如同闡述事實一樣將往事流出,敘述的人不覺得悲哀,但聽者卻從那份異於平常的話語裡感到愈加難以忍受的哀慟,薩莫拉看著坐在坡上的女子和染成血色的天空,悲從中來,默默沒有作聲。他知道,自己的師長不需要安慰,此時反倒需要留給她一片安靜的空間。
“你去慰問下三團計程車兵吧,今天能回來三團居首功,一會兒把戰報寫好報給軍部,替他們團申請嘉獎。”在副師長臨走前阿加莎輕聲吩咐道,薩莫拉點點頭,也不管背對自己的女子能否看到,便走下山坡。
蕭瑟的風帶著涼意將暑氣吹散,散亂的頭發在風裡搖擺,迷糊了女子的雙眼。
阿加莎還有一些事情沒說,她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說。
其實鮑裡斯追求過她。
那個時候,朝氣蓬勃的青年面對初入軍營的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表達了自己的愛意,隨後被其他人告知這名女子的身份後,他不再刻意接近菲爾德家族的成員。但女子知道,他沒有放棄。
“我知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平民,沒有資格追求候爵的女兒,但是……”那個時候,他把自己叫出來,認真地說道,“我相信在新的菲利斯,這差距並不遙遠,我會靠著自己的實力獲得追求你的權力!”
“阿加莎,如果有一天我能夠獲得新菲利斯的貴族爵位,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當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哎,可惜他並沒有等到那一天,在努力向上攀登的道路中夭折。有時候女子會想,是不是自己在軍隊裡待的時間太久,以至於沒有注意貴族和平民間的差距,才給了鮑裡斯一絲希望。
即使是在南方所謂的新菲利斯,軍方高層和議會的成員也依然被貴族牢牢把控,就算平民再如何努力,除非有不世功勳,最多也只是子爵而已,能夠做到團長的位置,鮑裡斯已經相當厲害了。
‘如果今天自己戰死,恐怕遠在甘迪美的那個人都不會像自己回憶鮑裡斯一般回憶自己吧。’
她苦澀地想到,才發現自己連鮑裡斯都不如。
夕陽逐漸逝去,戰爭使人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