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並沒有昏迷初現的迷茫,而是一片清明和無助,對上我的眼,突然沉嘆了口氣,手撫了撫心口,又摸了下後背,朝我輕聲道:“蘇三月……”
外面是難得的晴天,正午暖暖的陽光灑進來,讓人昏昏欲睡,我順著夏荷的眼神看向龍虎山的方向,心裡突然有點沉。
山路漫長,可也有盡頭,她終究還是走了上去,只是不知道走到哪裡了。
夏荷愣愣的看著外面,朝我苦笑道:“她帶我下黑龍潭,本是想讓我從歸墟生出,長成那棵通天建木的,只等時機一到就能引我化木生長,想來建木自己也不想當一棵樹吧,但你將我帶出來了。建木一滅,四極之虛需補,也只有建木血脈能填了。”
她轉眼看著身邊躺著的陳起語,眼神慢慢變得柔和,手指撫上他蓋著紗布的眼睛,朝我道:“你不想去看看嗎?蘇三月她終究……”
這時小白正和白水在廚房折騰,我並不想去龍虎山看悲劇,可夏荷撐著身子起來,朝我苦笑道:“她看過我嗎?”
見我點頭,她聲音越發的柔和:“我還沒有見過她,也從未和她說過話。我想去送送她,無波井是極淵,兩層天地,她下去怕再也不見天日了。”
夏荷經剔骨之痛,就算因為感應到蘇三月醒來,卻依舊撐不了多久,我引起蛇影想送她過龍虎山,她卻看著我道:“你就不想看看嗎?”
我見過太多親人死去,有時我感覺自己開掛般的活著也不是什麼好事,至少所有的悲痛都由我來承擔,她們各自有所選擇結果,而我卻在後面一次次的收著尾。
夏荷低低一笑,正要引動蛇影,卻因為無力差點從蛇影上掉下來,我扶著她,她卻躺在蛇影上,睜大眼看著刺眼的日光,輕輕的哼著歌。
當初宋嫵阿姆死時,蟲崖眾人也是唱的這首歌,婉軒空靈,少女採花幽會情郎,歡喜不已,這種歌卻用來在死人的時候唱,實在不合適,真不明白蟲崖的傳統為什麼是這樣的。
我看著夏荷,感覺自己似乎是在當司機,引著蛇影朝龍虎山而去,卻盤於空中並不下去。
半山腰上,蘇一陽拉著軒軒已然轉身,看著那把黑傘下的蘇三月,依舊一步一跪叩的朝無波井而去。
立於道邊的龍虎山道士低頭垂目,無喜無怒。
路再長也有盡頭,她終究還是到了無波井的旁邊,了斷朝她揖首,張嘴說著什麼。
蘇三月對著了斷還禮,轉身看著立於半山腰的蘇一陽和軒軒,小軒軒並不記得她了,還是蘇一陽一步步走過去,將軒軒抱給她,可蘇三月並沒有接,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對著了斷重重的拜了下去。
蘇一陽從一開始就知道蘇三月不是他親妹妹,卻為了不讓她受委屈,離婚、開店,日夜操勞只為給她更好的生活,甚至拿命護著她。
後來蘇三月叛變,就算張天師親收蘇一陽為徒弟,可蘇一陽在龍虎山難免受人怨懟,蘇三月拜山而上,還了這份罪孽,蘇一陽和軒軒日後終究會好過一些吧。
那個懂事乖巧的少女,依舊還是這麼懂事。
無波井中黑曜晃動,阿羅轉動著遮天傘,伸手拉起蘇三月,摟著她,跨於井臺之上。
蘇三月卻突然輕輕推開了遮天傘,朝空中看來,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帶著輕笑。
堅持要來的夏荷突然轉身,我怕她身體受不住,摟住了她,她匍匐在我肩膀上,輕聲道:“她還能出來嗎?”
“你可以去看她吧。”如果只是蘇三月一個人下去,或許和當初白矖一樣以身化陰河才能封住,可還有阿羅和那把享受了香火的黑傘,情況或許就不一樣了。
蘇三月似乎看到了我們,揮了揮手,又低頭看了看蘇一陽,一手抱著阿羅的胳膊,一手握著遮天傘柄,跳下了無波井。
遮天傘如花般旋轉撐開,朝下壓去,黑氣湧動的井水,複又變得清明。
夏荷緊緊抓著我的肩膀,輕聲道:“你說我該選哪裡?”
“我給陳起語下了忘情蠱。”我看著那消失在井裡的黑傘,撫著夏荷的頭:“你帶他去十萬大山吧,他或許再也記不得你,但情愛入骨,等他醒來,依舊會再次愛上你的。”
“四卵只孵化其三,阿媧還是個孩子,帥哥守了蛇山,無波井已定。還有兩個,你卻讓我避入山中,誰去鎮另外兩極。你還有白水和小白,而且總得有人留在外面。”夏荷一把推開我,眼帶怒意的盯著我:“所以這次你想要自己來選了?”
她話音一落,低頭看著推我的手,指尖輕輕彈動,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跟著來扯我的衣服,蒼白的臉上態度癲狂:“怎麼能讓你來選,只要你是雲舍就沒有選擇的權利。你不能選,該我選,我……”
任由她撕扯,我扶著她的身體沒動,可當她看著那張糊在心口上的符紙,卻已然凝噎:“所以說,我們都沒得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