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天色陰沉。
翼城西郊的景氏陵園,景澹將景蒼隆重地葬在了景繇柏園之側的竹園中,眾人告別之後,紛紛離去,小影說想多留一會兒,景澹答應了她,令司鉞等人在陵園外候著。
小影獨自一人站在景蒼的陵前,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輕柔,卻又蒼涼無限,她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剛剛立好的石碑,冰涼的感覺一直沁入心底,一低眸,淚珠便奪眶而出。
淚眼迷濛中,她的指尖輕輕描繪著他的名字,明白,曾經觸手可得的溫暖,已經永生永世地永遠失去了。
她仰頭看天,天色陰沉得像是一筆未暈開的濃墨。
她閉上眼,低頭,道:“景蒼,我不瞞你,我恨,我恨天,恨地,恨這紛亂醜惡的世道,恨這悲多歡少的命運,更恨,我無力改變我所恨的這一切。”
她從懷中掏出玉佩,“情深傷壽”四個字前所未有的鮮明淋漓,她抬眸注視著他的名字,道:“你曾說,愛情,本該如此。可我承受不住。若愛,就必定要承受這樣的痛,此生,我願與愛絕緣。”言訖,掌中運力,兩枚玉佩頓時碎成齏粉,飄落風中。
她抬手拭去頰上的淚,道:“我知你有未竟的心願,且待我,替你完成吧。”
怔立片刻,絕然轉身,“嗆”一聲拔出豎在他陵前的銀槍,於那一片寂寞的綠色中,大步離去。
回到府中,渺雲已經不在,刑玉蓉又昏過去了,眾人心情沉鬱,府中一片慼慼。
上午剛剛安葬完景蒼,下午朝廷的使者就到了。
景澹在府門前接旨,聖意有三:
第一,景蒼叛國,本該罪及九族,但念洲南景氏祖輩之功德,連坐之罪可免,然景蒼必須按平民之禮薄葬,不得以王侯之禮安葬。
第二,收回百州軍下翼營“百州雄鷹”之封號,所有參加陣前反戈計程車兵,一律按叛國罪處死。
第三,因景蒼叛國之行大大傷害了百州與殷羅的盟好關係,是故,洲南需將南部洛寧,新安,汝陽三郡劃割給殷羅,以安友邦。
頒完聖旨,又頒蕊貴妃的懿旨,大意是,因景蒼叛國,身為皇妃的景嫣不堪門庭之辱,潔身自好大義滅親,從今後,與洲南斷絕關係再無瓜葛。
景澹心中驚痛無比,頷首低眸,既不謝恩,也不接旨。只因,這旨,他無法接,一旦接了,不但翼營兩萬餘人性命不保,還要將三郡的領土白白地送給殷羅,景蒼沒有叛國,他若一接旨,卻與叛國無異。
可若不接,那就是違抗聖旨,謀逆之罪,方寸之間,千難萬難。
一旁的宋如戟等人忿忿不平,心焦萬分,恨不能一腳將那陰陽怪氣的老太監連同這狗屁一般的聖旨踢出門去,但,他們畢竟是下屬,景澹不表態,他們不能替主子做主。
老太監見景澹僵在當地不表態,當即拖長了音調道:“洲南王,還不領旨謝恩?怎麼,想抗旨嗎?”
景澹心中一震,抬眸看著那聖旨,心中似有火煎。
一旁霍頓已忍無可忍,叫道:“王爺……”一語未竟,被宋如戟用眼神喝住。
正在此時,一線冰冷入骨的女聲遠遠傳來:“這等狗屁一般的聖旨,不抗奈何?”
門前眾人俱是一驚,回眸看去,小影一身素白長裙,面色雪白,冷著臉緩步走近。
老太監愣了一愣,皺眉道:“你剛剛說什麼?”
小影不避不閃,清冷的目光直視他混濁奸詐的老眼,一字一字道:“我叫你帶著皇帝的聖旨,馬上滾!”
“小影!”景澹在一旁輕喝。
小影轉眸,道:“澹哥哥,這樣混賬的聖旨,你要接嗎?景蒼哪裡叛國了?他是殺了我百州的將士還是將我百州的土地拱手讓人了?殺了殷羅計程車兵便是叛國,景蒼難道是殷羅人麼?”她一指太監手中的明黃綢絹,恨聲道:“他殷羅的人殺了我百州的郡王,百州的皇帝連個屁都不敢放,反而為殷羅來向我們討賬,澹哥哥,這樣的皇帝,我們不伺候也罷。我洲南的土地百姓,我們自己保,我洲南的血仇,我們也自己報!”
“說得對!”一旁有將領附和。
老太監見此情形急了,指著景澹道:“洲南王,你,你果真要抗旨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