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一樓幾乎每天晚上都很熱鬧。
小影開始在那圓臺上唱歌,每次她唱歌,廳中總是很安靜。她總是隨性哼唱,因而,無人可以給她伴奏,偌大的廳內,除了她清透的歌聲便只有細細的呼吸聲。
她不喜歡被那麼多人看著,因而很少唱。她仿若深山清澗一般的歌聲似乎也不太適合獨一樓那般奢華的地方,不適合獨一樓中那些身份顯貴的人,所以,很少有人會點她。
每次她去唱,都是因為燕九,每次唱完,宣園都會派手下給她送來許多金銀,一個月不到,她便還清了酒錢。
日子一天天無喜無怒地過著,她原本可以離開的,可她不知自己能去哪。
這裡有很多令她討厭的地方,但這裡也有許多令她不捨的地方,比如說,這裡的熱鬧。
這熱鬧雖與她無關,但會讓她產生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自己還沒有被世人拋棄的安慰,感覺自己還活著。
再比如說,眉兒的箜篌。眉兒的箜篌委實彈奏得很好,有一種類似金沙醇般能讓人暫時忘卻心中苦悶的功效,不同的是,金沙醇沖淡痛苦的方式,像是烈火燎原,痛至極致產生麻木,而眉兒的箜篌,卻似清水過境,輕輕沖刷心田,非常的溫潤。
她明明更喜歡眉兒的箜篌,但奇妙的是,她可以不聽眉兒的箜篌,卻不得不喝金沙醇。她對金沙醇產生了一種生理上的依賴,一日不喝便覺得渾身難受,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酒癮。
所以,最終,她還是沒有離開龍棲園。
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坐在獨一樓飛翹的屋脊上,或飲酒或淺眠,空度著花一般的歲月。
六月下旬的一天黃昏,綠色的琉璃瓦經過一天的酷曬有些燙,她突發奇想要放風箏,便拎了一壺酒一隻風箏上了屋脊。
她一向喜歡魚形風箏,喜歡看魚兒遊在天空,有時她想,或許就是這種不肯面對現實的心性,才使她落至今天這般境地。
斜靠在飛翹的脊角,她將牽著風箏的線系在右腳的大腳趾上,手中執著酒壺,仰頭看著空中似在悠哉遊哉的魚,她依稀記得,上一次放風箏,已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時,在秀山下的草地上,父親看著,她與景澹一起放的。
她大口地灌進金沙醇,也許,今夜她又要在屋脊上醉臥整夜,月光做衾了。
剛喝兩口,不遠處的屋簷便傳來了動靜。
她扭頭一看,一身華貴錦衫的燕九正動作利落地翻上來,金紅色的衣角一片華光閃爍,這個奢侈的傢伙,為了保持衣裳的平整垂順,每一件衫袍的下襬都綴著寶石。
小影掃他一眼,無可否認,這傢伙的身材的確很好,她幾度懷疑,他真的不會武功麼?如果不是練武,他何來這樣一副挺拔健碩的傲人身段?
時間長了,她也懶得去猜測了,他會不會武,身材如何,與她何干?
燕九拍淨錦衫上些許灰塵,抬頭看向她時,笑容妖媚得足可令天下最妖嬈的女子自嘆弗如。
她看著他清峻的眉和剛直的鼻子,心中暗思:“這傢伙要是不笑不知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會極冷魅吧。”不過她想她應該是沒有機會驗證自己的猜測的,因為這傢伙幾乎每時每刻臉上都帶著笑容,即使不笑,臉上神情卻也是似笑非笑的。
“嘿,我就知道你在這。”他步伐輕快地走近。
小影回過頭,微微晃了晃小腳,仰首看著天空的風箏。
“哎呀!”他驚呼一聲衝過來,半蹲半跪地攫住她的腳,他掌心的溫度讓她驚了一跳,“你幹什麼?”她一邊怒喝一邊就要將他蹬開。
他卻緊緊握住她纖小的腳,幾下解開纏在她大腳趾上的線圈,回眸不滿地看她:“你可真是不會愛惜自己。”說著,溫熱的長指輕輕摩挲著她腳上被線圈勒出的血痕。
小影一怔,為他難得一見的正經和嚴肅,剛剛他看過來的眸光,閃爍著一種她極想念卻又好久不見的情緒,是什麼呢?
未等她想明白,那捧著她腳的男人卻又起妖媚語調:“嘖嘖,這雙腳可委實長得誘人,連這月牙形的胎記都長得這般粉嫩可愛。若說這世上有許多男人願意被你這雙腳踩死,我也絕不會懷疑。”
小影一腳蹬開他,道:“既如此,不如你就做第一個?”她肯定神志不正常,竟然會為他剛才一個模糊的眼神而出神,這每天換一個女人的死男人會有什麼正經的眼神?
燕九被她蹬倒在琉璃瓦上,毫不生氣,笑嘻嘻道:“好呀,那,今晚,我在房裡等你來踩。”
小影柳眉一豎,揚手就欲用手中酒壺去擲他,燕九忙舉起雙手道:“別別,砸壞了我不要緊,浪費了金沙醇豈不可惜麼?”
小影仔細看看在夕陽映照下猶顯得英俊的他的臉,心中暗暗嘆聲可惜,收回目光淡淡道:“走開。”
燕九爬起身來,笑得極為自得,道:“我就知你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