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殷羅也進入了真正的嚴冬。
外面正下著雨,小影縮在一片殘破不堪的廟宇裡,呆呆地看著外面陰沉的天色。
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應該是殷羅中部的一片山脈吧。自從上次在巨貿被阿媛認出後,她很少會再去城鎮了。她知道,阿媛並非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認識她這條手鍊的人,可是,她真的不願將父親親手為她戴上的這條手鍊摘下來,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因,她都不願。
所以,她只能從渺無人煙的荒山野嶺向北行進。
低頭往火堆上再添幾條樹枝,潮溼的樹枝滋滋地冒著煙,半晌,才開始冒出火苗。殘破的窗牗門扉擋不住冷風的侵襲,她抱著雙臂,往牆角縮了縮。多奇怪,心中的仇恨和報仇的信念能讓她忍受飢餓,卻不能助她抵抗寒冷,這樣的夜晚,她一旦離開火堆,就覺得自己一定會凍死在路上。
雨似乎大了起來,房樑上那沒有瓦片覆蓋的缺口處落下的雨滴已在地上形成了不小的一灘積水,再往那邊看,坍塌的牆邊散落著幾堆新鮮的馬糞,她的馬正啃著幾乎被蛀空的門框。
看著外面似乎無邊無盡的雨幕,她低頭,將臉埋進臂中。這樣風雨交加的天氣,她在外面,會生病的吧……
自從巨貿出來,阿媛就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面,她在趕路的時候,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但一旦下了馬,身後的人便立刻消失了蹤跡。
她雖然看不見她,但她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默默地注視著自己。她說過的,無論她做什麼,她都陪她去。
偌大的山林中,只有這一處破廟,她而今在此落腳,那阿媛必定只能露宿野外了,這樣大的雨,這樣冷的風……
她雙手捂住臉,又慢慢插jin烏黑的發中,心中感情十分糾葛。
阿媛,阿媛啊……
她們幾乎片刻不離地在一起四年,那樣多的快樂和鮮活的往事,那樣深的熾烈卻又純潔的情誼,並不是三兩句冷語就能輕易抹殺的。
可是,她偏偏是即墨府出來的人,她偏偏是,即墨晟帶到她身邊的人。
她仰頭,靠著背後冰冷而骯髒的牆壁,注視著佈滿了蛛網和灰塵的屋頂,只覺此刻心中的感受,比那蛛網更糾錯紛亂。
錯亂混沌中,她憶起了去年夏季,在那座美麗的觀蘆別院,在那個有霧的清晨,在那株盛開的硃砂木蘭下,她曾笑著對一個人說,“無論將來怎樣,我都記得你對我的好。”
笑著閉眼,任淚水從眼角無聲地滴落。是啊,他對她多好啊,他願意為她一句話就對殷羅的皇子大打出手,他願意揹著她穿過大雨滂沱的街道去尋找一支風車,他願意蹲下他高貴的身子給她擦腳上的泥,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他願意為她而死……
她曾因為這樣他而那般慶幸,那般感動,那般幸福。原來,世上真的還有像爹爹一樣無條件疼著小影,寵著小影的人,而這個人,讓她好喜歡,好依戀。
殊不知,不過如此,竟是如此,原來如此。
剎那間,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離她遠去了,她只覺得一個人在一個黑暗的洞裡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周圍好空,好冷,她無依無靠,沒有任何的著力點和希望,只能一味地往下墜。
可是,她竟不恨他。她一直不想面對,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只因,每每想起這些,便覺得對不起爹爹,對不起爺爺,心裡好痛好難受。但事實就是事實,正如那日在樹林中她摁著阿媛時一樣,她手中的匕首抵著她的脖子,可她的心中,卻還在思量,她如此大力將她頂到樹幹上,不知她的背硌疼了沒?
甩甩頭,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承認吧,她的確不恨他們,她只是,沒有辦法再面對他們,沒有辦法再接受他們。
再看一眼外面的悽風苦雨,讓她就這樣淋著吧,病了也好,起碼,總比這樣沒有希望地繼續跟著她要好。
次日,小影迷迷糊糊醒來,剛一睜眼,便因刺目的光線而急忙伸手擋住了眼睛。
適應了從破牆外射進來的陽光後,小影微微支起有些僵直的身子,心中還在暗思,也不知昨夜是何時睡著的,竟睡得這般沉,太陽照在臉上了方醒。
低眸的時候,她微微怔住了。
怪道昨夜竟然沒有被凍醒,她的身上,竟蓋著兩件她在青湖時穿過的冬襖,她記得,離開青湖之時,並沒有將這些衣物帶出來,如此說來,阿媛已去青湖找過她了。
看著冬襖袖口處兩隻活靈活現的蝴蝶,她一時又是思緒萬千。這兩隻蝴蝶,是當年阿媛親手為她繡上去的。阿媛並不擅長女紅,但不知為何,給她縫縫補補或是繡些簡單的花草蝴蝶,她的針腳,總是那樣的細密和工整。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的手正輕輕撫摸著那兩隻蝴蝶,當即動作又是一僵。少時,她咬唇,將冬襖往一邊的枯草上一扔,牽過駿馬便向山下跑去。
跑出了兩三里,身後沒有傳來似以往般如影隨形的馬蹄聲,她心一放,又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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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真的著涼生病了呢?可是,昨夜她既然能悄悄地來為自己蓋冬襖,難道就不知留在屋中避避風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