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真的是喝醉了?”刑玉蓉剛進門,景繇便急問道。
刑玉蓉轉身,見父子兩人都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遂點頭道:“是喝醉了,回去倒在床上便睡著了,連鞋都不知道脫。聽阿媛說,兩人剛才在湖心高樓上喝酒賞月,小影喝多了一點。”
景繇愣了愣神,道:“醉了便好,但願,明日醒來,只當是做了場奇怪的夢,抑或,什麼都未曾記得。”
夜涼如水,天地間,寂靜得落針可聞。
“……我景氏一族,欠著小影以命換命的彌天大恩……”
“……他若救治景蒼,便無把握可以勝過前來尋仇的宿敵……”
“……既不忍見我承受喪子之痛,又擔心今後小影無人照料……”
“……與我結拜,將小影託付於我……”
“……我們離開不久,他便死於與即墨襄的決鬥之中……”
“……這樣一位笑談生死,卻難捨親情的父親……”
“……我如何能不傾盡所有來護佑小影……”
………
床上的女孩緊蹙著細緻的娥眉,被腦海中零散飛過的言語片段折磨得苦不堪言。
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凍在了堅冰之中,冷硬僵直。
腦中越發昏沉,幼時與父親嬉戲玩耍的記憶,秀山下懇求父親救治景蒼的對話,青湖中與爺爺相依相伴的日子,王府中左右不是謹小慎微的生活,迫不及待地輪番傾軋著她脆弱的神經,讓她頭痛欲裂。
身體漸漸熱了起來,又一陣一陣的冷,彷彿有人站在她的床側,端著冰水一遍一遍往她身上澆,讓她幾乎要顫抖起來。
“……父親死於與即墨襄的決鬥中……父親死於與即墨襄的決鬥中……”
混沌中,唯有這一句,反反覆覆地在她腦海中迴響,好像不吵醒昏聵的她誓不罷休。
她倏然睜開眼睛,這一剎,剛剛還在耳邊亂響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夜,一如既往地寂靜。
四肢僵硬而又痠軟,漸漸變成一種麻木的奇異感覺。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緊緊地捂著,胸口悶裂欲脹。耳邊傳來阿媛均勻的呼吸聲,她聽了無數遍,耳熟能詳的,沉睡的呼吸聲。
她張嘴,長長地吁了口氣,又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支起稍稍恢復正常知覺的身體,下了床,幽魂般穿過室內,出了門。
今天是百州國君五十歲壽辰,盛泱城徹夜歡飲,夜靈帶著部下巡邏至三更過後,才安排好在東西行宮守夜計程車兵,回到自己的住處。
開啟門,還未踏進室內,察覺到黑暗中異常的氣氛,他按劍沉喝:“什麼人?”
室內沒有動靜,適應了室內昏暗的光線後,他緊盯著窗下背對著朦朧月光的那抹白影,緩緩拔劍。
“夜靈哥哥。”劍將出鞘,那白影卻突然低低呢喃了一句。
“小影?”夜靈愕然,為她半夜突然出現在自己房內,也為她那句猶如第一次喊他“夜靈哥哥”般的陌生語調。
他迅速進門,關門,點燈,然後,看著坐在窗下,小手撐著額側,神色沉靜得有些古怪的女孩。
“小影,你怎麼會在這裡?”夜靈站在原地,低聲問道,要知道,他這住處的外面,可也是佈滿哨防的啊。
女孩搖搖頭,伸手拎起他桌上的茶壺,一邊倒水一邊問:“我爹爹是怎麼死的?”她語氣很平淡,彷彿只是在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一般。
夜靈一怔,仔細看著她,腦海中迅速地猜測,判斷,卻無從選擇。他沒有說話。
女孩也不看他,兀自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啜飲了半杯,雙手捧著杯子,自語一般道:“怎麼不說話?以前,爺爺跟我說,因為缺一味奇藥‘天南星’,我爹爹是死於陰癇的呀。你忘了麼?”
“小影,你……”夜靈心中升起不安,正想問她到底怎麼了,卻又被她打斷。
“我爹爹,才三十出頭,不想記性便如此不好了。自己在平楚的石室中明明存有這味可以救命的奇藥,他卻想不起來,以致害了自己性命。你說,是不是很可笑?”女孩低頭看著杯中自己的影子,虛弱地一笑。
洲南王府對於去年小影被擄一事極其保密,所以,夜靈還不知去年秋季小影的那段遭遇,聽小影這般說,心中還在暗暗奇怪,她何時去過了平楚。奇怪之餘,又覺得應該說些安慰她的話,以免她對父親的死往別處去胡思亂想,故而,他鎮定了心緒,道:“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