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即墨晟坐在書房,房中四角有巨大的燈盞,然而只因即墨晟一句“沒有必要”而從未點亮過,桌角一如往常地亮著一盞孤燈,照亮了書桌這一方小小的空間。
朱嶠將熱茶輕輕放在書桌一角,看著即墨晟執著筆,然而飽蘸墨汁的筆尖卻半晌也未落到紙上,他知道,少主此時有些心緒不寧。
他看得出來,晚宴之時,少主其實是有話想要對景嫣小姐講的,只是未嘗得空,如今,已是夜間,男女有別,少主自然不可能不顧景嫣小姐的名節而貿然地去客院找景嫣小姐夜敘,只是,少主本來就有傷在身,此刻再多添心事,豈不於身體更不利麼?
他在書桌邊微微躊躇了下,輕聲道:“少主,此時才酉時末,景小姐定然還未就寢,少主若有話,不妨讓屬下代傳。”
即墨晟微微一怔,見貼身侍衛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也不掩飾,放下手中狼毫,認真考量起來。
半晌,卻終是搖頭,道:“你先下去吧。”
朱嶠頓了頓,只得轉身,出了他的書房。
即墨晟低頭,景嫣是無辜的,自己又怎可為了除己之憂慮而再去煩擾她?他只盼,她被帶往平楚的這段時間內,沒有受到父親的苛難便好了。
“少主。”門外傳來朱嶠的輕喚,將他扯離了自己的思緒,他抬頭,看著門外朱嶠的身影,問:“何事?”
“景姑娘求見。”朱嶠低聲道。即墨晟一怔。
位於蘅皋殿東側的院中,除了書房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會客廳,當初設計之時,便是為了方便即墨晟接待自己的好友的,只是即墨晟只在這府中住了半年不到便搬去了雪都烈城的老宅,因而,這小客廳還從未派上過用場,不意今夜,卻迎來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景嫣隨著朱嶠踏進客廳之時,只見即墨晟手中執著一根白燭,站在東窗下那蓮狀的燈盞旁親自在那點燈。
“少主,景姑娘到了。”朱嶠邊說邊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白燭。
即墨晟轉身,身後燦爛的燈燭為他蒼白的臉色增添了一些暖意,他微微一笑,伸手讓景嫣道:“景姑娘,請坐。”
景嫣點頭,跟著他一起在桌邊坐下,垂眸看著桌角的茶盞,竟不說話。
窗下的朱嶠點完燈盞,覺廳中氣氛有異,回身一看,卻見即墨晟也正看著自己,遂俯首道:“少主,剛才倉促中未能將水果點心備得齊全,屬下再令下人送一些過來。”
即墨晟點頭,道:“去吧。”
見朱嶠將門帶上,即墨晟轉頭看向景嫣,正想說一些歉意的話,不意景嫣卻突然抬頭,看著窗外,道:“即墨公子,你這院中真靜啊。”
即墨晟微微一怔,傾耳細聽,果然是一絲聲音都沒有,十分靜謐。不過,他的院中一向僕從甚少,平時自己又總有事情在處理或是思考,竟從未發覺自己的院中竟然如此靜謐,如今被景嫣這樣一提,倒覺靜的有些空寂。
景嫣收回目光,看向几案那側即墨晟的側臉,微微一笑,道:“景嫣多言了。”
即墨晟回過臉來,道:“景姑娘所言甚是,的確是很靜。”
景嫣目光閃了閃,看他的樣子,竟是剛剛才發覺自己所處的環境是如此空虛寂寞,那麼已經習慣這種環境的他,內心又是如何呢?
她心中微微一痛,不忍再看他那黝黑深邃的眸子,微微垂下小臉,道:“景嫣此番平楚之行,得令尊令堂款待,景嫣無以為報,今夜,是特來向即墨公子道謝的。”
即墨晟看著她,聽她此言,父親倒似沒有苛難於她,只是不知,這幾日她在即墨府老宅,跟父親又說了什麼。
“王爺對景嫣禮遇甚厚,景嫣深知自己與即墨公子並不如王爺認為的那般熟稔,因而當王爺問及公子在百州的一些事情來,景嫣也常是無從答來,思及委實慚愧的很。他日,若是方便,還請即墨公子代景嫣向令尊致歉。”少女的聲音無喜無怒,如夜風一般平和。
即墨晟鬆了口氣,聽她弦外之音,該是什麼都未曾對父親說。
他看了眼景嫣,沉聲道:“景姑娘多禮了,家父脾氣古怪,若有唐突之處,還請景姑娘看在即墨晟的面上,寬宥則個。”
景嫣抬眼看他,廳中燭火明亮,兩人又是離得這樣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色的蒼白憔悴以及眼中的疲憊。她這樣一個不懂武功不懂醫術之人,都可以看出他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然而下午在雅清軒,他的家人竟還讓他在那閒坐陪聊,難道,她們真的一絲都看不出來麼?還是,她們並不是看不出來,而是因為種種原因假裝不知道而已?
念至此,她心中一揪,疼痛絲絲泛開,其滋味,竟比當夜在竹林內看著景蒼被那紅袍男子所傷更為難熬。
那時,她同樣束手無策,無可奈何,但是,她起碼還有立場和權力可以選擇陪景蒼一起死,可是此刻,她能做什麼?她不能關心他不能照顧他不能……她甚至不能問他一聲,為何不去好好治傷,為何要在這強撐?……她什麼也不能做。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她別過小臉,聲音低低道:“時候不早了,景嫣告辭,公子也請,早些休息吧。”說著,便站起身來向門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