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平居巷的巷尾立著一所極不起眼的民宅。
門並未從裡頭閂上,只是虛掩著。
進門處是一顆繁茂的石楠樹,在萬物枯敗的冬季,尤其顯得生機勃勃。
餘暉坐在簡陋的廳堂之中,目光遙遙定在這顆樹上,滿布皺紋的臉上,那雙眼深邃得有些突兀。
這棵樹是從太傅府中移植過來的。
當年出了餘妙心的事,餘暉辭去太傅之職,便從府中搬了出來,什麼都沒帶,卻獨獨叫人將這棵樹移了過來。
餘暉起身,邁著沉重的步子向石楠樹走去。
他伸出滿是褶子的手,緩緩撫摸上粗壯的樹幹,慢慢摩挲著上頭歪歪扭扭的幾個字。
“餘妙心五歲親種”
這幾個字深深灼痛了他的心,他彎了腰難以自抑地撫在心口,另一隻手撐在樹幹上,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嘎吱”,破敗的木門被推開來。
“太傅!”來人聲音帶了幾分焦急,幾步上前將餘暉扶住,“你這是怎麼了?”
聽得這道聲音,餘暉倔強地推開了扶住自己胳膊的那雙手,他站直了身體,十分恭敬地行了君臣之禮。
“草民餘暉見過皇上!”
永和帝被推開的手停留了一瞬才收了回來,他微擰著眉看向餘暉:“太傅,你這又是何必!”
餘暉的身體晃了晃,輕笑了一聲:“這世上早就沒有太傅餘暉了,有的只是一介草民。”
永和帝嘆了口氣,幾不可聞。
“先生!”他無奈妥協,換了稱呼。
“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肯放下嗎?”
餘暉袖子下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最後還是緩緩鬆開。
“皇上說笑了,都過去了,餘家只剩我這個糟老頭子了,皇上還不肯放過我嗎?”
“先生,朕並無別的意思。你是朕的授業恩師,朕只是想來看看你。當年的事……”
“皇上!”餘暉立即打斷永和帝未說完的話,“當年的事都過去了!草民已經忘了。”
“若真忘了,你也不會這樣了!”永和帝輕聲說出這句話,似是自言自語。
餘暉嘴角浮起一抹笑,神色之間蒼涼無比。
“皇上,這些年我連錦澄和錦蘭都不願多見,到底是為什麼,你應該明白,又何必如此不放心。”
永和帝眉頭越發緊擰:“朕沒想到先生對朕的誤會如此之深。朕從未阻攔過錦澄和錦蘭來見你,那些事說與不說都是先生的事,他們都大了,已經能辨是非了。”
“哼!”餘暉冷哼一聲,“辨是非?他們能辨,皇上能辨嗎?沈明湘當年究竟做了些什麼,皇上難道半點也不知情?”
“先生!”永和帝厲聲斥道,“你怎麼對阿湘也這麼大的誤解?”
餘暉看著永和帝的反應,臉上更是悲涼,他無奈地搖著頭:“皇上,你對妙心若有對沈明湘的一半,又何至於發生那些事!”
“先生,你捫心自問,朕對餘妙心可有半點不好?”
餘暉說不出話了,是啊,身為帝王,永和帝對餘妙心雖然無愛,卻是給足了面子和尊重,不能說不好。
“要不是她心生妒忌,三番五次謀害阿湘,甚至想要殺了她,要不是朕到得及時,阿湘就沒命了!”
餘暉踉蹌退後好幾步,無力靠在石楠樹上。
“身為一國之後,謀害宮妃,氣怒之下竟連朕也被她刺了一刀,朕沒有牽連餘家,只賜了餘妙心一杯鴆酒,還要如何?”
餘暉蒼老的面上生出無力之感,他緩緩轉頭看向永和帝,瞳孔卻慢慢放大,有些驚恐地看向永和帝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