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會兒,我沿著一脈山泉往下走,是一條溪,清澈見底,溪裡有紅色的硃砂鯉魚,一尺多長,自在的游來游去,見了人也不害怕,這些魚兒肯定相當快活,佛門不殺生,它們或許也有一千歲了吧。我呆呆看了一會兒魚,再往前走。迎面是一掛細瀑,從山上垂落,下面是一個小潭,綠幽幽的水,看不到底。我站在那裡臨水照影,看著纖瘦的自己。水面上有一群山蜂飛過來採花蜜。突然覺得自己怎麼就活在了武俠小說裡,自己的人生原來是在都市和鄉村之間搖擺,現在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往回走,天不是太好。淡淡的陽光掛在天上。因為是谷底的原故,這裡氣溫偏暖一些,地氣又溼,宛如春天。回到屋子裡,想著慧智的話,這屋子有一千年了,我摸著那些石砌的牆,感受著歲月。進到裡面,裡面屋是一間禪房,除了木榻木床和木桌椅外,什麼也沒有,看不到歷史的痕跡。坐在禪床上,師父教過我打坐,我斂心靜氣,一坐數小時,聽山谷裡的風走過去,又走回來。
天徹底黑了。
我點上蠟燭,心裡有點不安,她們不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過夜吧。
這時聽到外面有動靜,然後聽到咚地響了一聲。
“慧智。”我叫著。沒人應。
“慧安。”也沒人應,我有點害怕。
“阿姨!”也沒有回應。我徹底害怕了。
我點亮阿姨帶來的燈籠,提著走出去。黑暗中我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心裡突突地跳著,心也提到嗓子上。但我隱約覺得是他,那個滄桑的揹包客。我悄悄走過去,把燈籠照到他的身上臉上,天哪,果然是他,滿臉鬍子,臉色憔悴。我伸手往他額頭上一摸,燙手的溫度。正發著高燒。我心內一顫,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把他託到屋子裡,放到床上,沒有藥,我趕緊在外面打了水,擰了毛巾開始給他冷敷,過了好一陣子,也不見起色。我又把他的鞋子脫掉,把他的褲管往上挽,把屋子裡所有的布條收拾到盆裡,取了山泉水來,浸溼後開始給他敷腿,這也是一個退燒的辦法,我小時候奶奶就這麼經常給我們用這種辦法退燒。奇怪的是,看著他腿上密密的汗毛,我為他做著這些,竟然不覺得有什麼不適,也不覺得難堪。折騰了好一陣子,他終於側了下身子,我才長吁了口氣。我坐到他身邊,看到他嘴唇乾裂,用勺子喂他水。
月亮照進屋子,我看著他的臉,覺得這是許多年前發生的事,一切是時光重顯。
他嘴裡含混不清說著什麼,我俯下身聽,清楚地聽到他咕噥了一句我的名字,心月。之後還是,不要走,心月。我的眼淚嘩地就淌下來了。我一邊淌著淚一邊給他擦臉擦手,把敷在額上和腿上的毛巾換了又換。有他在,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一陣風吹來,蠟燭晃了一下被吹滅,也不想再去點,月光正好,燈光都是多餘的。我凝視著他月光下的臉,用毛巾一點一點擦拭著,嘴,臉頰,鼻樑。
冷敷終於起了點作用,他身上的溫度降了些,勻勻的鼻息。現在是真的睡著了。我原本是坐在床上,他平躺著,現在是他側過身來,他身子一再的往我這邊靠,頭快倚到我懷裡,我只好也半躺著,我看著他憔悴不堪的臉,我真想把他抱在懷裡,相倚相偎。深山幽谷,我只願這是天地之初,鴻蒙大荒。永遠也不要有人來,永遠也不要有人打攪。
喜歡一個人是隻想把他帶到人群中去,只有愛一個人才想把他帶到無人之境,別人都到不得的地方。
半倚在床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外面月光如水,我一會兒也困了。
刺眼的光照在臉上,我忽地醒來。睜眼看到床邊站著兩位阿姨和慧智慧安,她們舉著蠟燭照著我們倆。天哪,真是尷尬。我趕緊從床上下來。
“你是怎麼回事?”慧安瞪著我。
“我認識他。”我小聲說到。
“他怎麼進來的?”阿姨問。
“我不知道。”
“我們外面說。”阿姨們把我帶出屋,在外面慼慼喳喳討論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因為他還發著燒,把他弄出去不可能,由慧智和慧安帶我離開回寺裡,兩位阿姨本著我佛慈悲的精神在這裡守著這個發燒的人。
“我留在這裡看著病人吧。”我央求她們。
“你還沒完全好,如果出了事可怎麼辦,我們怎麼跟大師父交待。快走快走!”兩位阿姨不耐煩了。
“這是怎麼了?花痴了?”慧安這話很難聽。
“怪不得師父不讓她見人。”慧智也上來幫腔。
“我跟他認識。”我爭辯。
“只是認識?怎麼認識,他是你什麼人?說得上來嗎?”
我無言。
“等你想起來再說吧,別讓壞人鑽了空子,大師父費那麼大的周折把你救過來,不想看著你再出事。”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我無話可說。
我跟著她們回到寺裡,果然很是熱鬧,不過因為是晚上,也沒有人注意到我。我被帶到我原來住的屋子裡,慧安在屋子裡陪我,慧智去找靜竺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