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和尚面容枯朽,長須白眉,顯得極為衰老。但慈唸的神目卻充滿了活力,彷彿隨時都散發著無限生命的光芒。
耶律隆緒等人一見這老和尚,都是眼目一亮,不覺充滿敬意的道:“青牛大師!”蕭太後也是面帶微笑,恭敬的道:“大師,你終於來了!”
青牛大師微一欠身道:“太後受驚了!”緩步走到武瓊花面前,目光中顯得無比博愛,卻又如不經意的合什道:“我知道,你是來自敦煌!”武瓊花一怔,略微詫異,道:“大師……你……如何知道?”青牛大師淡然道:“當世間,最神秘的,除四川的麻家外,便是敦煌的絕地武士。”
武瓊花又一怔,他在敦煌長大,敦煌的黃沙,敦煌的烈風,忽然間在青牛大師的話裡閃現了出來。那感覺,對他來說,都充滿了久違的熟悉。但“絕地武士”這個詞,令他為之一奪。這個詞他從沒聽師父提起過,但他曾聽左明月說過,前朝遺留下來的十二絕地武士,無一不是一個神秘的傳說。剛才在天牢裡,王洛丹也說,霍東就是當年的十二絕地武士之一。這霍東在傳說中已死,但他的神功卻在。他的神功就是“魔音獅吼”,但這門神功卻是他師父霍懷周傳給他的。那麼霍懷周就是霍東嗎?武瓊花聽得青牛大師的話,心中忽地一動:霍懷周,懷周,不就是懷念故國周朝嗎?
青牛大師輕描淡寫的道:“絕地武士,是當年周世宗柴榮為保護皇族安全而組建的一個神秘團體,總共十二人。這十二人經過極其嚴格的選練,又對周世宗忠心耿耿,他們方才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絕地武士。”武瓊花道:“大師為什麼對我說這些。”青牛大師神目訕然,搖搖頭沒有回答。
他們說話的時候,遼軍陣中的挑釁者已得到控制,亂箭也停了下來。除了旌旗獵獵,整個場面都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望著場中的人,哪怕青牛大師和武瓊花宛似拉家常的說話,卻也無人敢多說一句話。一個樸實的老和尚,彷彿有著絕對的威望和尊嚴,讓人絲毫不敢存冒犯之心。
蕭太後也在聽他們說話,她從小的時候,就聽到過關於青牛大師的傳說,在她心底,對青牛大師也十分的尊敬。她執政以來,曾有無數次的去天雄寺請青牛大師出山相助。青牛大師都以潛心修佛,無意世事為由,婉言拒絕。並說:“太後事主大契丹,雖天命所向,但無免一切風雲變亂,親情友情的決裂,都只是上天對你的考驗。只有不斷的經歷,才會變得更強!”蕭太後除了遺憾和唏噓,便也不再強求。果然在後來幾次國家內政禍亂之時,都是最親近的人背叛了她,而且青牛大師都從無問事。但一切正如青牛大師所言,所有險惡的境況都只是一種磨練,逢兇化吉,迎刃而解,而蕭太後反而卻比一次又一次變得更加成熟和強大,從此為萬人敬仰。所以,由始而終,蕭太後在內心裡對他的尊重更甚,為此也曾大肆修建寺廟,弘揚佛法,使得契丹的佛教大為廣盛。
如今青牛大師突然出現,已是出於意料之外,又見他與武瓊花說話,了了數語,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令她無比的驚訝。
青牛大師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武瓊花的臉面,沉默了一會,說道:“你是敦煌老人霍懷周的弟子?”武瓊花詫愕道:“大師,你…你如何知道?”青牛大師嘆道:“我與霍懷周本來就是師兄弟,你這‘絕地混元掌’,正是我師門的武功。”武瓊花這才明白,青牛大師之所以識得自己師承,卻原是如此,那麼這青牛大師便是自己師伯了。當下也不懷疑,便上前拜行師門之禮。對方又是前輩,這一禮也不為過。
哪知青牛大師輕輕拂袖一託,便阻止了武瓊花,道:“無需多禮!”搖頭一嘆,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又走到蕭太後身前,說道:“無論是否罪過,延宗那孩子已死,死者已矣,太後何不著人好生安葬?”
蕭太後道:“大師所言極是,哀家自當遵從就是!”青牛大師微微頷首,道:“多謝了。”微微一頓,又道:“太後,我還有一事相求。”蕭太後似乎瞭然,也不問他,只是說道:“大師請為就是!”
青牛大師神色淡然,單掌豎在胸前,微念道:“阿彌陀佛”他由始至終,都沒有看方天一眼,直到這時,才轉頭去望他,說道:“方施主,有一個人你必須一見!”方天愣了一愣,驚訝而茫然道:“誰……?”他在上京可以說是人生地不熟,又與青牛大師恕不相識,要說有必須所見之人,倒是有些出奇。但從青牛大師這句話,顯然可以看出他不但對方天的身份已是瞭然於胸,而且以他的身份自不會說假,那這要見他的人會是誰呢?青牛大師也不理會他雲裡霧裡,又對蕭太後道:“太後,天寒地凍,還是帶著皇上回宮去吧。”
蕭太後虔誠道:“大師說的是!”緩步走了出來,對耶律隆緒喊道:“皇上,收兵回宮!”耶律隆緒韓德讓等人都是驚妙莫名。他們雖然知道青牛大師向來不問世間俗事,但他這會突然出現,顯然是有為而來。不過不管怎麼說,青牛大師既然是契丹第一武者,又是大遼德高望重的佛門老僧,相信憑他的武功和身份,總是幫契丹人而不幫漢人,太後的安危自是得以保障。但青牛大師一上來,卻僅僅只說了奇奇怪怪的幾句話,似乎一切危機四伏都冰消瓦解。可他為什麼要蕭太後下令退兵呢?那不就是等於要放了武瓊花等人?耶律隆緒韓德讓想著交換了一下眼色,頗為疑異。蕭撻凜忍耐不住,振臂憤然道:“皇上,這幾個人千萬放他不得!”耶律隆緒如何不知,但太後既然說了退兵,他又豈能不尊,當下向雙面法王等人示了一個眼色,擺手道:“回宮再作計議!”
蕭太後轉過身來,望著蕭瑤,嘆了口氣,道:“瑤姑娘,你爹孃和你大哥的屍身哀家定當好生安葬。”蕭瑤也不知是氣恨還是感激,心中酸楚,望著遼兵退去,不禁氣苦道:“我若得還命在,你就不怕我回來找你報仇?”蕭太後苦笑一聲,道:“哀家說過,要你活著,是不會殺你的。若是你真的要殺哀家,便是早已動手了,又何必等到以後?”蕭瑤黯然無語,她自覺心不夠狠,抑或是她覺得要報仇,就得還爹孃一個公道,那麼就是殺了蕭太後又能怎麼樣?所以蕭太後正是瞭解蕭瑤的秉性,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只要有蕭瑤在,自己縱然身陷敵手,但定然也能化險為夷。只不過青牛大師的出現,顯然是個意外而已。
青牛大師微喧一聲“阿彌陀佛”,對蕭太後道:“多謝太後,太後也請回吧!”又走到武瓊花和方天面前,緩緩道:“你們隨我來吧!”說著便往天雄寺走去。
眾人往他背影望去,但覺他步履無塵,飄逸隨風,遙想他當年縱橫江湖,是何等意氣風發?只後來,遇到邊城大俠燕南飛,挫其鋒芒,他才孑然退隱回歸。但他的影子似乎不減當年,哪怕風燭鶴年,卻儼然威儀更在。
眾人感慨之餘,便隨著青牛大師步後跟去。不多時,便來到了皇城有名的天雄寺。
天雄寺始建於契丹國初年,太祖耶律阿保機平定渤海國,將渤海國僧人遷移來上京皇城,才建成這座雄偉的大寺院。寺院裡有一座露天觀音菩薩大佛像,高達八丈餘,氣勢磅礴,謂之天雄寺一大標誌性奇觀。據說這尊觀音菩薩大佛,能慧普蒼生,在座前修煉者,往往都能祛病延年,得其大乘。但是否如此,卻無說證。數十年下來,無數修行者竟至絕跡,毫無延年益壽可言。不過唯一的例外,只有青牛大師得壽高祥。至於是何因緣,卻無人知解,也許也只有老天知道。但青牛大師的偉大尊榮,卻被人化入了契丹民族的古老傳說,說他是契丹族先祖“青牛”圖騰的化身,才因此受到世人尊敬。
此時已是午後時分,寺院內一片祥和的靜謐。唯有那尊大佛在陽光照耀下,顯得佛光四射。
青牛大師站在大佛前,便即寶相莊嚴,毋庸置疑的口吻道:“你們先去用些膳食,有什麼話隨後再說。”隨即吩咐前來隨侍的知客僧道:“阿難,你帶他們去吧!”言畢,閉目頌經,不再理會旁人。
那叫阿難的知客僧生的尖頭禿頂,喚作阿難,似乎受了天生的磨難,恭聲應答道:“是!”又對眾人道:“各位施主請隨阿難來吧!”
眾人望了一眼青牛大師,見他輕吟梵音,寶相華碩,知不可打擾,只得隨阿難前去。寺內佔地甚廣,建築華偉,行於其間,只覺靜寂不見人影。
方天忽然問道:“大師,你這寺院有多少人呢?”阿難頭也不抬,答道:“才二十幾人。”眾人大奇,如此寬大的寺院,不說僧眾成千,百餘人總該有吧?豈知知客僧說來竟只二十來人,實是難以置信。蕭瑤曾隨哥哥來過寺院,自知阿難並無虛言。但為何僧人如此之少,卻也是不得而知。
那阿難見眾人神色見疑,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青牛大師曾對我們說,在世人眼中,只以為拜佛修行,非是寺廟裡剃度的和尚。但他們卻不知,道法自然,境由心造。我們參佛修行,修的非是這肉身臭皮囊,而是一念的行為心性。所以,無論是苦海無邊,或達於彼岸,又何須因地而制?”他這話中之意,顯然是說,無論是寺內寺外,我們都可以修行佛法,而並非以僧人多少來顯示寺廟教化的昌盛。也因此可見,契丹的大乘佛教盛行,已然廣泛於民間。
眾人不免驚嘆,才知青牛大師果然是不同於一般。
阿難領著眾人來到客房,略微交代幾聲,便神色逶迤的去火房準備齋食去了。雖然他神色不忿,想是他自恃身份,覺著居然還要侍候這些大鬧上京的南朝悍匪,定然是心底老大的不服。眾人也不以為意,本來從昨晚大鬧天牢起始,連番激戰,大夥兒早已又累又餓,如今難得有這麼一個安靜之地得以憩歇,哪怕後續多險,那也是再好不過。
此時蕭府護院武士,除了兩名跟隨蕭貴去助援不通和尚和陸芳華而生死不明外,九人之中僅存那背負木婉蘭的一人。這人將木婉蘭放下,對蕭瑤道:“瑤姑娘,既然有青牛大師出面,想必也沒有什麼危險了。如今貴哥和兩位兄弟生死不明,我得去探探情況?!”蕭瑤知道他們之間有著無比深厚的情誼,自是不便阻攔,可是要讓他一個人獨去,還是十分不放心。這人故作輕松的笑道:“瑤姑娘,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蕭瑤只得道:“那你千萬小心。”這人道:“知道!”又對武瓊花恭敬的道:“武大爺,瑤姑娘就拜託你了!”武瓊花道:“放心吧。你也一定要安全回來!”這人悲沉的點點頭,又向方天道了謝,隨即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