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得一個稚氣未脫的聲音大聲說道:“尊耶契丹人稱呼父親的意思)大人,讓孩兒出陣去將那娘兒抓了來吧?”卻是蕭撻凜身邊的一員契丹小將提請宣戰,這員小將正是蕭撻凜的兒子蕭懂古。蕭撻凜望了一下兒子,微微道:“你急什麼,如今這正主兒還沒來,咱們既然已暴露了兵計,就慢慢消遣著就是。”蕭懂古甚是失望,只得退了下去,眼睛盯著那漢服女子,彷彿要燒出火來。
蕭撻凜又問王洛丹道:“王大人,你說他會來嗎?”王洛丹抬頭望了一下夜空,眼光中閃過一絲悽厲,恨恨的道:“只要他沒死,就一定會來。他殺了我的兒子,我絕不會放過他。”
武瓊花並不認識王洛丹,自然不知他說的主兒其實就是他自己,這時不免有些納悶,心道:“未必還有人會來劫法場?難道會是燕大俠?不過遼兵此時不忙於動手,顯然是有意消遣拖延,誓要將前來劫法場的人一一引來擒獲。看來要救人更是難如登天了。”抬頭望了一下月色,只見一團月影斜央,心中甚是憂急,卻又苦無良策。
正在這時,蕭撻凜一聲令下,又有六名契丹武士得令撲出。這六名契丹武士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其中一人喝道:“蕭貴,你還不投降,難道白白跟著蕭延宗這反賊送死麼?”
蕭貴激憤的怒罵道:“放你的臭屁。想我家主人為了我們大契丹,可謂忠心耿耿,皇天可鑒。只可恨遭奸人陷害,老太後不辯忠奸,聽信饞言……”還未說完,只聽蕭延宗勉力叫道:“蕭貴,不要說了!”蕭貴立時緘言。蕭延宗又道:“蕭貴,你過來。”蕭貴沖同伴道:“大夥兒全神以備!”黑衣武士齊聲答應,收起胡刀,張弓搭箭。蕭貴躍臺而上,幾步奔到蕭延宗面前撲通跪了下來,垂聲道:“主子!”
蕭延宗神色悽然,勉力坐直了身子,對身旁那為自己輸送內力的“契丹武士”嘆道:“唐姑娘,這‘胡香酥骨散’,非一般內力可解,不必再浪費真氣了!”
那“契丹武士”抬起臉來,果然就是唐門四小姐唐琳。只見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片喘紅,秀氣的鼻尖上隱隱有幾粒細微的汗珠,顯是剛才為蕭延宗驅除軟毒著實費了不少力氣。
唐琳眼眶裡含著淚珠,身子微微顫慄,哀聲道:“蕭大哥,不管怎麼樣,我……我一定要救你出去!”蕭延宗搖了搖頭,又望了一眼神色複雜的漢服少女,轉向蕭貴道:“蕭貴,這位姑娘是……是誰?”蕭貴道:“她叫陸芳華,是受她師父遺命前來救你的。”
這漢服女子的確正是陸芳華,她那日從太原曹瑋將軍府“逃”出來後,便徑直來了遼國上京。她性情單純,只想著母親要自己來救蕭延宗,卻又不知道蕭延宗到底是誰,自己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該怎麼做事該怎麼行,那是茫無頭緒。畢竟在孔雀堂,她只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弟子,無論有什麼事,一切由師姐出面打點,她絲毫也用不著操心。如今她初次出道江湖,面臨著人生劇變,由師父變成親生母親,剛一相認便又是陰陽兩隔,這種慘痛還沒有緩過神來,卻又要去一個陌生得都容易讓人産生絕望的地方救一個毫不認識的陌生人,就是一般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茫然無顧束手無策,何況她一個不諳世事的孤弱女子?焦急之下,她實在忍不住內心那種惶然無助,躲在一個沒人的角落裡偷偷哭了起來。
那日也是湊巧,就在這沒人的角落裡,卻躲著蕭貴幾個人。蕭貴原本也為營救蕭延宗一事焦頭爛額,聽得有女子在身後哭哭啼啼,這不但令人生氣,而且簡直晦氣,若在平日他只怕早已暴跳如雷,但如今山河日下,處境消危,他也不敢聲張。只得忍住惱火說道:“哪裡來的女子,要哭遠處哭去,跑這裡來哭個什麼?”陸芳華嚇了一跳,也不敢哭了,擦把眼淚說道:“我傷心難道也不能哭嗎?”蕭貴一聽,不覺問道:“你有什麼好傷心的?”陸芳華正委屈得很,如今好不容易有個人說話,自然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我師父死了,我娘也死了,現在我要來這裡救一個人,卻又不知道他被關在哪裡,你說我能不傷心能不哭嗎?”蕭貴愣了一愣,自然無法知道她師父和她娘是一個人,奇道:“這的確夠傷心的,那你又來這裡救什麼人?”陸芳華道:“我也不知道,我娘只說他叫蕭延宗,是我唯一的親人?”蕭貴大吃一驚,又驚奇得難以置信,道:“你要救蕭延宗?他……他是你唯一的親人?”陸芳華點點頭道:“是的,我娘說蕭延宗現在在上京要被太後殺了,所以要我來救他。”蕭貴抓了抓頭,心道:“還有這種事?卻從沒有聽老爺和主子說過有這麼個親人?不過看她神色也不象胡說。”便問道:“那你娘是誰?叫什麼名字?”陸芳華便將師父的名字說了,卻沒有解釋師父和娘其實是一個人。
蕭貴自然不知所以,不過既然多了一個幫手總也不錯,可轉眼又一想,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又有多大本事?只是不忍拂她本意,便也沒多說,只是將自己的情況也向陸芳華說了。陸芳華一聽自然滿心歡喜,不過她思想單純,毫無心機,若是遇上居心叵測之人,難免會多生事端。至此,陸芳華與蕭貴等人在一起,暗中籌謀營救蕭延宗。
其中有一天早晨,陸芳華依例練功之時,一劍橫空,內力隨著劍氣舒展,竟然將十幾棵大樹一齊斫斷。這一幕恰好被蕭貴看到,蕭貴暗暗吃驚,知道這小丫頭武功不弱,自己這幾人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要救蕭延宗,無疑她可以算得上是一大力量。此時他們雖然僅僅只十個人,但要救蕭延宗的決心絲毫不減,反而更加堅決。只可惜天牢裡外遼兵佈局周密防衛森嚴,他們根本無法營救。這時陸芳華又想起母親臨死前說的話,說是到時迫不得已可以去天雄寺尋找青牛大師幫忙。
蕭貴嘆息道:“青牛大師早已歸山隱寺,而且他當年也曾立下誓言,說是不再管一切世間之事。我們若去找他,怕也無用。”其實白蘭馨說的這話,也是含有另外一層意思的,那是指她最後一句話中的那個人,至於那個人是誰,她卻沒有說明白,陸芳華自然就不知道了。
陸芳華也沒去多作深想,眼見毫無良策,不免著急起來。蕭貴等人也是一籌莫展。一個蕭府武士說道:“要不實在不行,我們就只有去劫獄了!”蕭貴愣了一下,知道時不待人,只得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在得到處斬的確切訊息之後,他們決定提前一
夜行動。那曾想來到天牢附近,只聽見天牢內傳來一陣搏鬥聲。眾人摸不清楚如何回事,當機立斷,一齊殺入天牢。就在這時,宮城方向傳來喧嘩聲,接著不通和尚放的一場火光騰空而起,引得埋伏暗處的遼兵傾巢而出,全城立時進入一片白熱化。
蕭貴眼見突然之間沖出無數遼兵,知道中了埋伏,但事已至此,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只得拼命廝殺。沖入內院,卻見一個契丹武士正在施放毒藥,將天牢內的遼兵毒倒一大片,餘下的紛紛躲避。他們驚奇之極,仔細看時,認得是唐琳,不禁心中大喜,叫道:“唐姑娘,你來了這裡?”唐琳見是蕭貴等人,也是驚喜,道:“蕭太後今晚要提前處斬蕭大哥,我只好冒充遼兵混了進來。你們來得太好了!”
蕭貴聞言,吃了一驚,往臺上望去,果見主人一家四口全部綁在那裡,連忙叫道:“主人,蕭貴和兄弟們來了!”跳了上去,揮刀砍斷繩索,卻見四人竟軟綿綿的癱倒在地。蕭延宗道:“我們都被下了‘胡香酥骨散’,功力全失!”蕭貴又驚又急,問蕭瑤道:“瑤姑娘,你不是會解毒嗎?”蕭瑤嘆道:“我的瑤琴被太後收了去,什麼也沒有了,根本沒有辦法。”蕭貴又問唐琳道:“唐姑娘,你呢?你唐門是用毒的高手,總有辦法吧?”
唐琳滿臉黯然,搖搖頭道:“解毒哪有那麼容易。何況毫無準備,更是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一聲大笑傳來,一隊人馬從外湧入進來。王洛丹大聲說道:“好大膽的反賊,竟敢前來劫獄,今日你們一個也休想逃脫!”一聲令下,十數名遼兵沖了上來。蕭貴冷哼一聲,道:“放箭!”三個兄弟張弓搭箭,一把狂射了過去。這些蕭家護院武士的箭法,唐琳在“賣刀大會”上早已見識過,那是厲害得不行。果然一眨眼,十數遼兵全被射死。
王洛丹大吃一驚,正要下殺令,蕭撻琳趕了過來,說道:“不可草率行事,說不定還有同黨沒來,待他們來了,咱們再一網打盡!”王洛丹打了個冷顫,心知險些壞了太後的大計,暗道:“武瓊花那廝殺了我的兒子,他雖然被黑麵道人打傷,但當日我派人去那雪地裡檢視過,並沒有他的屍體,顯然他並沒有死。再說黑麵道人居心叵測,說不得這也只是他們演的一場戲而已。我堡內的人說他和蕭瑤要來上京營救蕭延宗,如今蕭瑤已在這裡,只等他武瓊花來了,我非要殺了他們不可!”想著便又派出幾人去向蕭貴等人挑戰。心知反正他們已是甕中之鼈,先拿他們消遣消遣也好。
蕭貴眼見遼兵又沖了上來,正要喝令放箭。陸芳華卻說道:“你們的箭有限,還是省些用吧,待到危急的時候再用也不遲。這幾個人就交給我好了!”
蕭貴知她武功不凡,聽她這麼一說,也覺在理,便道:“那你多加小心!”隨後便和其餘八個兄弟守在搭臺四周,嚴陣以待,也算是給陸芳華掠陣。
唐琳不知這女子是誰,只以為是蕭貴這些天新認識的朋友,便對蕭延宗道:“蕭大哥,我用內力給你逼毒試試!”蕭延宗心潮翻湧,嘆道:“唐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唐琳望著他消瘦的臉,心中難受,但忍住悲傷,堅聲道:“當初我跟著你來到上京,那時便已決定了,這一生都要和你在一起生死與共!”說著坐在他身後,將掌心按在他背心“靈臺xue”上運起功來。
蕭瑤凝望著唐琳滿臉為愛堅持到底至死不渝之色,想著她對哥哥的深厚情意,不覺也想起武瓊花,早已心如死水的內心忽然間又萌生一片微微曙曦的希望,但瞬即這種希望又被無形的黯然酸楚所代替。她這時心中思潮紛亂,一會想若是能再見武瓊花一面,就是死也心滿意足了。一會兒又想,若武瓊花當真來了,在這重兵圍困之下,任他武功高強,只怕也難以救得人出去,反而還白白送掉性命。轉而又想:“大哥正是因為對溫姑娘一片痴情,才讓我心生感動。我長這麼大,從沒有對別人有過這種感覺。雖然明知道大哥是屬於溫姑娘的,可是我還是會喜歡他。但不管怎樣,我既然喜歡他,就要想他好好的活著,又怎麼忍心看著他死呢?否則……否則,溫姑娘怎麼辦?她不就要恨我一輩子?”她心中想得矛盾之極,那種生與死的渴望和失望煎熬,宛似一隻魔鬼的手般,掐得她透不過氣來。
就這當兒,陸芳華又殺了兩人,轉上臺來,目光怪異的從四人面上轉了個遍,最後落在蕭延宗臉上,神情複雜的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蕭延宗雖然看出她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出口的表情,也未作深想,真誠的向她道了聲感謝,便將蕭貴招上前來,待蕭貴簡述了陸芳華的來歷,雖然大大驚奇,仍是不明所以。何況此時大敵環視,時間緊迫,他自也不能多說,便對蕭貴說道:“蕭貴,你帶著她們趕快離開這裡,免得白白喪了性命!”她們自然指的是唐琳和陸芳華二人。
蕭貴愣了一愣,從蕭延宗眼神裡立時讀懂了那種視死如歸的氣概,不覺熱淚盈眶,說道:“主子,你固然存正孝曉忠義,而不惜以死表決對大遼的烈義忠心,那我蕭貴和眾兄弟又豈能做背棄信義的奴才?正如南朝有句話說,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後我們還是一條好漢。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其餘八人異口同聲道:“是!”聲透雲霄,力震山河。
蕭延宗激動不已,好一會才決然說道:“好,不愧我蕭家朗兒!”轉頭望著蕭楚衣和巫良氏,又流著淚道:“爹,娘,我們蕭家赤膽忠心,為大遼可盡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怎奈為奸人所害,太後誤信饞言,以致我蕭家淪為千古罪人。為表一義忠心,孩兒願隨爹孃赴死,而絕無後悔!”蕭楚衣老淚縱橫,顫聲道:“宗兒,我的好兒子,爹對不起你……”巫良氏早已悲慼的哭出聲來。蕭瑤挨著娘親也是失聲痛哭。
一時場中哀聲悲切,好不悽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