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腦中閃過一種念頭,她掀開王珣層層衣裳,等看到他裡衣乃至腰腹都裹滿層層藥包時,整個人驀地呆住,“你混入越家大營,從一開始就是要和我同歸於盡的。”
王珣坐起身,偏頭咳個不停,好容易緩過氣來,“既已事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一些不願回憶的往事浮現長陵的腦海,她冷然問:“是誰派你來的?”
王珣道:“別以為我只是一個孩子,就能從我的嘴裡撬開什麼。”
長陵一言不發的看著他,他似乎十分厭惡被人當成一個孩子,她蹲下身,平視著他:“撬開什麼?從你來越家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金陵王家的公子,你既非王家的,謝家的人可沒這個膽量,那隻能是賀家的人了。”
王珣霍然睜大了眼,但見長陵勾唇一笑,“真正的王珣鮮有人見,你知沈曜一行人會去剿滅山匪,藉此接近,再不動聲色的進入越家營,只需找準一個合適的機會,這炸藥包足矣讓三丈以內的人粉身碎骨——這個計劃倒算是不錯,可惜有一個漏洞。”
王珣脫口問,“什麼漏洞?”
“我見過真正的金陵小公子王珣。”
王珣神色有些錯愕,卻聽她道:“即便如此,你原本仍有三個機會可以殺我,第一,就是在你剛進越家營時,在沈曜說出你是王家小公子的那一刻,你若當機立斷點燃引線,不僅是我,連我大哥也是逃不了;第二,就是在溫泉池邊,第三,正是我方才坐在你身邊的那一刻……可你都錯過了。”
王珣抬起了頭,長陵站起了身,踱出幾步,“第一個錯過的理由,我猜是因為當日在場的人太多,你不願傷及無辜,可第二次第三次……”她頓住,“是你遲遲下不了手。”
半晌,王珣扶著身旁的石塊慢慢站直了身,“你是女人,我……不能對一個女人動手。”
長陵長這麼大,相似的話對別人說了無數次,倒是頭一回聽人對她如此說,對方還是一個娃娃,果真是活久了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上。
“不錯,我是女子,你下不了這個狠心,”她微微彎下腰,“可我不明白,你的家人又為何下得了這樣的狠心,讓你一個病弱的孩子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來達成他們的利益。”
“你是想借機挑撥,讓我回去對付他們?”王珣冷冷一笑,“死了這條心吧,我自幼宿疾,活不過十歲,本就是將死之人,談何犧牲?”
長陵眸光微微一閃。
賀家百年基業,家族分支盤根錯節極為複雜,一時之間她也猜不到這孩子的真正身份。但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識與魄力,賀家的主事人也不該讓他來犯險,除非他們對他心存忌憚,並掌握了他的命門,才迫使這孩子赴向黃泉。
宿疾?若當真命不久矣,又有什麼好值得顧忌的?
長陵伸指點住了他的xue道,扶著他盤膝而坐,王珣本能的想要躲開,卻半分也動彈不了,看她摁住自己的脈門,還當是要對自己施以酷刑,然而一股柔和的暖意從脈門處傳來,很快蔓延全身,身子不冷了,淤在胸口的氣也順暢了許多。
長陵松開他的手,稍一思付,似是有所決定,隨即點住他周身幾處大xue,右腕一旋,以掌心抵背,徐徐運送真氣。不出半炷香,王珣的額鬢汗水密佈,縷縷青煙自他頭頂升起,他能感到自己四肢百骸裡真氣蓬勃,又過了好一會兒,長陵方才停住,出手解xue。
王珣驀地睜開眼,喘了幾口氣,這些年他飽受病痛折磨,即使在夢中也擺脫不了的寒戰,在這一瞬間彷彿消融無形,有太久太久沒有嘗試過這樣舒適的呼吸,竟然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人有五髒六腑十二正經奇經八脈,所謂的天生宿疾,不外乎其所致。我方才探你脈息似有所滯,試著能否將其疏通,”長陵坐在岩石邊,敲了敲膝蓋,“哪想,你不僅手三陰經、手少陽經有礙,連任督二脈與陽維脈也都為淤氣所阻,如此自然久病纏身。不過,我已打通了你的手三陰經,你的風寒症自能痊癒,不必擔心因此喪命了。”
王珣怔怔的回身,張了張口,“你……”
“你想問,我如何能夠打通你的筋脈?”
王珣垂眸:“我爹曾請過少林四大高僧為我運功熟絡靜脈,卻始終未能……”
“他們不行不代表我不行。”長陵道:“自然,我能夠疏通你的經絡,也不代表就比少林僧高明多少,只不過,我並非為你運功,而是傳功。”
王珣渾身一震,“你,你說什麼?”
“你是先天宿疾,那淤滯之氣始終在你體內,若要疏通,自然要需要一股新的真氣,我所練的釋摩真經內家心法,講求的正是調節內息之道。”長陵道:“我傳一成功力給你,你調養得當,再多活個十年八年的,當不是難事。”
王珣這下完全聽傻了,他大抵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明明是個刺客,這個被刺之人怎麼就忽然傳功給自己了,更讓他不敢想象的是,她居然告訴自己……他能夠繼續活下去。
十年八年,她說的如此輕巧,殊不知於他而言,那是做夢都不敢奢想的!
他低著頭,渾身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太久的寒冷,都無人能夠傾訴,無數個驚慌無助的夜晚,他都不敢入睡,他害怕一覺睡下,自己就再也看不到冉冉升起的太陽,保護不了他最為珍視的人——
如此度日,他仍要咬著牙逼迫自己成為一個冷靜的成年人,看著自己的族人爭權奪利,在生死一線掙得生機。
但那些偽裝出來的強大在這一刻還是土崩瓦解了。
眼淚大滴大滴的奪眶而出,王珣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長陵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孩子,他固然有著同齡人遠不及的才智與從容,可那些是經歷了多少苦難才換來的,旁人豈能想象得出。
她心底湧起了絲絲酸楚。
世人皆知她天賦異稟,受天竺高僧親授成就不世神功,又有誰知她自幼背井離鄉,受盡病痛折磨,為了減輕哪怕一分苦楚才沒日沒夜的練功,為了回到中原她經歷了多少非人的磨難,可她回來了,爹孃卻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