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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車輪緩緩地駛入民國年間，這日恰逢東南沿海門蟲省山區東瓶鎮清明節。鎮的四周一派風和日麗，山清水秀，綠草如茵，石木爭榮的景象。往年東瓶鎮上的清明時節都是斜風細雨，山色空濛，今年卻晴空萬裡，山林隱逸。
東瓶鎮山抱水環，一窄盆地。鎮上有一座山名叫龍谷山，山中有一洞叫龍宮洞，相傳有龍出沒，可沒有人真正看到過龍。
小鎮地小人多，熱鬧喧騰。拂曉之際，鎮上的人們就紛紛攘攘地上山掃墓祭祖。晨霧四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消失在叢山密林之中。不見人影，但聞人語。
太陽像喝醉似的懶漢，慢慢悠悠地爬起，驅散了霧雲。在東瓶鎮村口，一些早起的人們已經祭祖歸來了，一些人兒才剛剛出發。村口有一小亭名喚“湯廊亭”，人們出鎮上山作業時，可在湯廊亭內略坐歇腳，梳理一下，一日的上山計劃；從山上歸來時也可在湯廊亭裡整整疲憊的精神，帶著笑容回家。
湯廊亭築在一棵千年古樟樹下，龐大的樹幹像一把巨大的擎天傘罩著樹底的建築，樹下有一家小酒寨，名喚“棠屋飲”，酒寨大門上掛著一副對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沒錢明日愁。古樟樹又像地霸張開大手庇護著聽話納禮的小弟似的嚴嚴實實地護著小酒寨。店內雖然簡陋，但店主燒得一手甜脆可口的好扁肉，鎮上的人們都喜歡到店裡來，沽一口酒。
掃墓歸來的人群隊伍中，有一人叫張尚峰，一人叫顧頂火，兩人都是孑然一身。這兩人祖上都很風光富有，不料到他們這一代，只一味好吃懶惰，吃喝嫖賭毒，現已落得家業衰敗，人去樓空，孤單單的一個人。
張尚峰滿口破牙，說話漏風，像吞大棗似的。跟他說話必須凝思聚神，才能聽懂他說些什麼。年輕時張尚峰，輕狂不羈，總是日夜飲酒作樂，喝酒時從不需要開瓶器，只用牙一咬，嘴用力一吹，瓶蓋系從嘴中飛出準確奔向襲擊的目標，這樣既方便又省事又瀟灑又好玩。張尚峰每天都要瀟灑地從嘴裡，至少飛出五六十個瓶蓋。
顧頂火走路有點瘸。那是年輕時，顧頂火總撩人家有夫之婦，販毒欠賭，後被人追打終生致殘。雖然兩人已經無力再蒙騙嫖賭，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兩人絲毫不改好吃懶做的作風。現在酷愛道聽途說，評頭論足。專營毫無技能又直路的葬禮之活。
張尚峰對顧頂火道：老顧，今兒天氣這麼好，咱們哥兒倆去“棠屋飲”喝點小酒，打發打發這百無聊的日子。
老張，我們已經賒了不少錢，怕胖子老闆不肯再賒酒給咱們吃了。
不妨事，我袋裡正有幾個錢，跟胖子說，欠的酒錢以後再說吧，今兒只吃現的。
那走吧！
兩人搖搖擺擺來到“棠屋飲”，剛到店門就嚷：胖子，拿酒來。
店家胖子聞得來客是尚峰和頂火，連招呼都懶得打。兩人毫不客氣，自己動手拿碗倒茶喝。
尚峰掏出袋裡僅有的幾塊錢放在桌子上，大聲道：胖哥，給我們兄弟來一瓶老酒，一碟花生肉。
胖老闆先伸手拿錢後，烏溜溜的眼珠快速轉了幾圈道：你們賬上還有錢沒有還呢？
顧頂火不耐煩的拿著箸，敲著碗道：胖哥呀，我們兄弟倆今天只吃現成的，掛著的賬，以後再說吧。
胖老闆雖然很不情願，也無可奈何，又是老客戶，又是鄰裡人，也只得如此了。
尚峰用開瓶器，開啟酒瓶道：真是老不中用了，要是年輕時，我可從來不需要什麼開瓶器。
那是，好漢不提當年勇，咱們不得不服老呀！現在，有女人讓我幹也幹不動了，想當年一夜戰十個都不在話下。
暖風徐徐，春意盈然，微風卷帶著花草的芳香，令人如痴如醉。兩人交盞換杯，酒過三巡。酒店的音響正放唱著“一場遊戲，一場夢”。
張尚峰搖頭嘆道：老顧，如果不是你“嫖賭毒”，腐敗作孽，那麼你們顧家依然是東瓶鎮第一富貴之家。胖老闆也不會這樣嫌棄我們哥倆。
是啊，那時我們顧家，富甲一方，胖老闆見了我總是那麼低頭哈腰。現在卻時不時地板著一副棺材臉對著我。老張，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世態炎涼。別的都無所謂，我最對不住的就是我的老婆。雖然，她離開我，很多很多年了，彼此都老了，依然不曾改嫁。這真出乎我的意料，真想不到她是感情那麼忠貞的人。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偉大的女人啊，我造的罪孽真的太深太深了。
老張，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不是你恣意縱性，胡作非為，那你們張家可是東瓶鎮，世代鐘鳴鼎食，書香門第。
是啊老顧，我對不住我的祖輩，今天上墳掃墓，我跪在祖墳上，道罪懺悔，求列祖列宗，原諒我這張家不孝子弟。祖上世世代代受人尊敬的翰墨書宦世家就在我手上破敗得淋漓盡致，體無完膚。
兩人嘆了一回，又是一杯下肚。
張尚峰道：前兒，我給你看的《紅樓夢》那書，怎麼樣呀？
不錯，那真是一本好書，只可惜你讓我看得太晚了。
年輕時，我爺爺和父親總是叫我要靜下心來研讀《紅樓夢》且至少要細品讀完三遍以上。而我充耳不聞，一字也不看。因為我每次看到書就會火星亂蹦，腦袋做疼。吃藥休息都不管用。每每非要和幾個異樣女子上床瀉火，就不疼了。父親因此用棍棒暴揍了我幾頓。結果我養傷難忍了一個多月後，最後還是幹了幾個女子才忘了痛。爹孃無奈，後來奶奶出來調停，取了個折中方案說《紅樓夢》書可以不看，改看《紅樓夢》的戲文，電視劇和故事講說。我爺爺說只有逐字逐句地品味《紅樓夢》一書，才是享受文學，享受人生。看戲文，電視劇，聽故事，沒有什麼文學意義。直到我父親被我氣絕前一刻鐘，全身顫抖地拿著這本《紅樓夢》一書，跟我說道：“錢權都不是人生，只有這部《紅樓夢》抄本，才是我們張家的傳世之寶。”我跪下高舉雙手接下《紅樓夢》這本書後，父親就斷氣了。那是我有生以來，在父親活著的時候，唯一一次心甘情願地跪拜他的。父親死後，我們家勢猶如雪崩，迅速衰敗。也是，從那時起，我才開始讀《紅樓夢》這書，現在我已經看了五遍，每次都是含淚讀完。
是呀，你讓我看我也是淚灑如雨。這麼好的書，難道就你們張家有嗎？
不是，只要讀書人家都有。
那麼厚的長篇鉅作，估計這世上沒有人會背吧。
有的，我就知道有個人能倒背如流。
那這個人不是文學天才，也一定是文學奇才，是誰呢？
尚峰呷了一口酒，長嘆道：那時我們家還是榮華鼎盛之際。常常有文人墨客到家中來吟詩作賦。其中，有位“紅”迷愛好者，即我們鎮上中央街楊翻身的大兒子楊震，他就能當眾，把《紅樓夢》倒背如流。更厲害的是他能當眾隨意抽背《紅樓夢》，我父親那些文人朋友們，對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常常說，《紅樓夢》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瑰寶，不看完五遍以上是沒有紅學的發言權。他還說，曹雪芹寫《紅樓夢》時是舉家食粥，連寫作的紙都要朋友救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