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霎時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有人認為烏玄度已經是頂天之姿,手上又查著數件弊案,教某些官員咬牙切齒,可又有另一票官員認為授封不過是鏡花水月,畢竟誰都懂得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只待烏玄度查完了手上幾件弊案,便是一枚無用的棄子,又或者在他查辦中,一個不經心人就不見了,這也不是不可能。
而其中,以孟家父子最為抱憾,幾次出手,總教他死裡逃生,扼腕不已。
然而,這些風言風語隔日就隨著被押進大理寺裡的二品官員,被以欺君之罪一一抄家流放後消逝無蹤。
不過被押進大理寺的官員也有少數幾人無罪釋放,好比烏玄廣,但一個小小經歷,無舉足輕重,也沒人放在心上。
緊接著,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是輔國將軍烏玄度迎娶西軍都督外甥女的大喜事。
迎親當日,烏玄度騎著皇上贈與的烈火駒前往西軍都督府,領著花轎足足繞了京城一大圈,所經之處必有杏花飛舞,一路迎入了輔國將軍府。
拜了堂,待全福婦人說完了吉祥話,烏玄度拿起了玉如意正欲挑起紅蓋頭時,目光落在她藏進袖內的手,思索了下,又將玉如意擱了回去。
此舉教屋裡的丫鬟婆子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他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待我敬完酒後再掀蓋頭吧。”
“可是大人,總得要先將蓋頭掀起,奴婢們才好先幫夫人更衣。”彌冬趕忙道。
“我會親自服侍她。”拋下這頗帶曖昧意味話語的烏玄度,轉身就走。
幾個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可既然主子都這麼說了,她們還能說什麼?
“夫人,再稍等一會吧。”身為陪嫁的彌冬和瑞春來到都蝶引身邊低語著。
都蝶引輕點著頭,藏在寬袖裡的手微鬆了下又握緊藏在掌心裡的小小扁簪。如此一來,更合她心意,畢竟這事等四下無人才好動手,不能殃及無辜。
半個時辰後,烏玄度回房,隨即遣下丫鬟婆子,便道:“今晚外頭不留值,備上熱水即可。”
幾個丫鬟婆子應了聲便退到房外,裡頭只餘他倆。
烏玄度拾起擱在桌面的玉如意,徐步來到她面前。
她垂著長睫瞅著那雙走近的烏頭靴,腳下的影子在竄動著,裡頭不知道藏了多少魑魅魍魎。她暗暗吸了口氣,握緊手中的扁簪,等著他挑起紅蓋頭。
她微眯起眼,心跳如擂鼓,卻不是因為成為新嫁娘的羞澀緊張,而是為了待會欲行之事而不安著。
烏玄度直瞅著她精雕粉琢的美顏,然她始終垂著臉,臉上半點喜色皆無,彷彿嫁給他多麼可憎。
體內氣息微亂,他閉了閉眼,要自己壓抑,不管她愛與不愛,他終究盼得所望,這千年來的流浪,終於來到盡頭。
將紅蓋頭丟到一旁,他俯近她,挑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自己時,一把尖銳之物突然逼近,他眼捷手快地抓住,黑眸似潭死水般地瞅著她。
都蝶引抽了口氣,沒料到他的動作居然這麼快,想抽回手,他卻是抓得死緊。
他靜默無語,墨黑的眸痛縮了下,悽涼的笑意在唇角蔓延,直到他真的低笑出聲。都蝶引不解地瞅著他,見他松開了手,隨即抓著扁簪抵在自己的臉上,只要他稍有動作,她會立刻劃花自己的臉。
男人啊,看上的不就是這張臉,她就毀了這張臉,教他打消碰她的念頭。
她不能允許,絕不允許六郎哥以外的男人碰她,絕不能!
扁簪尖銳的末端剌在她的臉頰上,只要她一使力——
“……小十五。”
垂斂的長睫顫了下,杏眼瞬間圓瞠。
誰……還有誰會這樣喚她?!那一世,她名喚樂緣,兄長名喚樂盈,所以他總是喊她小十五,月圓嘛……
“你忘了與我的誓言嗎?”
扁簪驀地掉落在地,發出清亮聲響,她緩緩抬眼,看著那張青黑交錯,眼看著就快要入魔的俊魅容顏。
“抑或者……你已另有所屬?”
她顫巍巍地站起身,打量著他,看著他腳下的影子群魔鑽動,再看向他平靜卻已掀開狂滔巨浪的眸。她一張口,逸出的是無法成句的嚎叫泣聲,巨大的喜怒哀不出話,最後只能抱著他嚎啕大哭。
怎會如此?!她的皇上,她的六郎哥怎會變成如此?!
烏玄度愣了下,沒料到回應他的竟是她如孩子般的嚎哭,他有些手足無措,可她的悲傷透過她的淚水沁入他的心底。
“噓……怎哭了?你說,孟婆湯是前世的淚,流了多少淚就得喝下多少孟婆湯……不哭了,小十五,不哭了……”他不捨地將她攏進懷裡,大手輕撫著她的背。“你從不哭的……你哭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你……小十五,別哭了。”
可他不說便罷,他愈是說,她愈是止不住淚,彷彿此時此刻只能用眼淚宣洩她累積了數世的傷悲和分離多時的悽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