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她腦袋恍惚著,心想著究竟是她夢回千年前的貴妃,還是千年前的貴妃夢著現在的自己?她有幾世的記憶,不斷地累積著,可有時心神如果不夠專注,會被那龐大的記憶給壓垮,甚至懷疑起自己到底是誰。
閉了閉眼,看著亭臺上已經就位的角兒,那重疊的時光讓她混亂著也清醒著,只因她清楚身旁並無她最思念的人。
只是這戲……都已過了千年,千年後還存在著。
而皇上呢?那個愛喚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說書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與她一般轉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輪回她都戰戰兢兢地過,盼著他,等著他,彷彿沒有盡頭,她始終割捨不了思念。
她總說皇上太過執著,可她,何嘗不是?
不一會,後頭傳來女眷一聲聲地喊著老太君,她與劉氏隨即起身恭迎,卻見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頭,過來和我一道看戲吧。”
都蝶引有些受寵若驚,瞅了老太君一會便笑吟吟地應承。
也許她不是什麼使計的能手,但她有雙能看見善惡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對她並無惡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頭,這莊周夢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兒開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會,狀似隨意問著。
張氏和兩個女兒就坐自老太君的左側,聽老太君這麼一問,正打算回應時,便聽都蝶引輕聲回答著——
“以往父母尚在時,曾聽父母提起這戲裡說的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說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過是份逍遙自得。”她呢喃著,神色有些嚮往又有些悲傷。
看似如此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參透又能做到的,又有幾人?皇上能放下權勢財富,卻放不下那份痴。
而她,放不下他的情深。
老太君看著她半晌,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竟能將一出艱深的古戲看得如此通透,三言兩語便能點出真髓。
“瞧你說到哪去了?這戲……”張氏話說到一半,便見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聲。
“都丫頭,要是依你所見,究竟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當年初聽古劇,卻不解其意而朝母親追問的少女,那般執拗,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求個明白不可。
“老太君,這喻境只能說若是莊周夢蝶乃是莊周之幸,若是蝶夢莊周乃是蝶之不幸,意指莊周夢想著如蝶般自由,也可說但凡是人,多少都是懷抱如此心思的。”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對。“人生在世最學不會的便是放下,孰不知放下了,心神就能自在了。”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夠自由,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與她同守著誓言。
他們皆非聖賢,也許,他們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尋找一份自在罷了。
老太君怔住了,不懂一個不過才及笄的丫頭怎能有如此滄桑的見解,卻偏又一針見血地紮進她心底。
是啊,放下,何其難,太難了……才會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紀了,還為著兒孫傷透腦筋,就怕兒孫們一個行差走錯,回首已是無路可行。
“好……說得好極!”老太君笑著卻掩不住眸底的苦澀。“都丫頭,往後要是得閑了,便常到這兒走動吧,要是有個什麼的,差人捎封信也成的,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應一二。”
張氏聞言,臉色刷得慘白,不敢相信母親竟當著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頭,甚至還要大嫂照應她。
她氣得渾身發顫,卻被斐泱輕扯著袖角,要她沉靜以對。
一會,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餅,豈料在經過都蝶引身邊時,不慎將茶水給灑在她的裙擺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都蝶引淡瞅了眼,知曉該來的還是避不了,淡噙笑意安撫那丫鬟。“不礙事,不過是裙擺罷了。”
“這怎成?一會還要開宴,弄髒了裙擺怎麼像樣?”張氏隨即起身將都蝶引給扶起,對著在後頭伺候的彌冬道:“你去馬車那兒拿件二姑娘備用的裙子。”
彌冬不由看了都蝶引一眼,直覺這也未免太巧合,可都蝶引一個眼神,還是教她乖乖離去。
“母親,我先帶蝶引到內院裡候著,一會換了裙子便來。”張氏恭敬地道。
老太君神色冷肅地盯著她,她幹脆把臉一垂,直接拉著都蝶引離開。
而張氏一走,斐泱斐潔姊妹,甚至幾名交好的官夫人也跟著離去。
老太君重重地嘆了口氣,氣若遊絲地道:“老大媳婦去瞧瞧吧,別讓她們鬧出事。”
“媳婦明白。”杜氏應承下來,一起身也跟著嘆了口氣。
她這個小姑子怎麼就不能消停些?今日是母親七十大壽,可是她哪是開心地替母親祝賀?從頭到尾都將心思擺在都丫頭身上,只想著要怎麼讓人難堪!
靶場上,一群武職子弟正在大顯身手,然而烏玄度卻是興致缺缺,不在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