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銀冷冷地道:“只有對不該死的人,才談得上手下留情。”
趙天霸點點頭,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麻布纏住了玉金銀的脖子,呼吸略微有點急促起來。這個時候,他全身上下都被這種又窄又韌的白麻布捆得緊緊的,像一具幹屍。
趙天霸安慰他說:“不用擔心,你很快就會習慣的。我打聽過了,這是最上等的麻布,我請的這位石師傅也是通‘向家鎮’手藝最好的。他幹這一行二十年了,還沒有哪個主顧說過他的手藝不好。是不是這樣子的,石師傅?”
石師傅憨厚地笑著,抬手擦了把汗,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玉金銀忍不住笑道:“想來石師傅以前的主顧,還沒有誰是會說話的。”
石師傅又擦了把汗,嘟噥道:“死人,都、都是死人……”
玉金銀心裡不禁打了個突。他平生經歷過的死亡,多得連自己也數不清了,可是這個偏僻山區的裹屍人隨口說出來的一句話,仍然讓他感受到強烈的死亡氣息。他突然有點猶豫起來。
趙天霸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猶豫,緩緩伸出一根枯瘦如同雞爪的手指,輕輕在他志堂xue上碰了一下。玉金銀立即變得全身硬梆梆的,甚至連舌頭都開始僵硬起來。
石師傅把麻布在玉金銀頸後打了個結,退到一邊,不停地擦拭著額頭滾滾而下的汗水,偷偷瞟了一眼趙天霸,又退開兩步。盡管他不知道這個瘦小枯幹的老頭是什麼人,但顯然覺得,離開這個人越遠越好。
趙天霸臉色凝重,扒開玉金銀的眼皮,小心翼翼地把兩片打磨得極精巧的水晶薄片嵌進他眼眶裡,玉金銀的眼睛馬上就變得如同死魚般渾濁暗淡。
“現在是最後一道手腳了,不過你要忍著點,味道可能不太好。”趙天霸說著,從一個小瓶裡倒出一顆翠綠的藥丸,輕輕放進了玉金銀嘴裡。
玉金銀立即感到一股濃烈的腐臭氣息直沖頭頂,如同被塞進一塊腐爛了七八天的臭肉,滿嘴惡臭,胃裡面翻江倒海。
“我說過,味道不太好。既然你是被‘五毒教’毒死的,總不該滿嘴芳香才合道理。”
趙天霸長長籲了口氣,像是欣賞一件絕世精品,仔仔細細地把玉金銀打量一遍,甚至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終於從嘴角透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向陽看著這一切,盡管她不通人情世故,卻也知道這絕非好事,明亮的大眼睛裡露出驚恐的神情,指著玉金銀怯生生地問道:“他……他怎麼啦?他是不是死了?”
趙天霸微笑著搖搖頭,溫柔地說:“沒有,他只是睡著了。”
“那他什麼時候醒來呢?”
“到該醒來的時候,自然就醒來了。”
四
玉金銀的靈堂布置得莊嚴肅穆,沒有一點倉促完成的意思,好像早就準備好了,只等著主角登臺亮相。
玉老爺當然是這個靈堂的主角。多少年來,他早已經習慣做主角了。只不過,像今天這樣,直挺挺地躺在棺材裡,讓大家瞻仰憑吊,倒還是第一次。
他的耳朵能夠聽得見,眼睛也是睜開的。在他和趙天霸討論怎麼個死法時,曾對這一點提出過異議。他覺得閉上眼睛比較像死人。
“眼睛睜著,就說明你死的時候很不甘心,像你這樣的人,無論被誰殺掉都會很不甘心的,對不對?這叫做‘死不瞑目’。”趙天霸笑道,“再說,要是你閉著眼睛,就看不到你那些朋友們的表情了。”
玉老爺的朋友來得不多。
這也難怪,他實在死得太突然了,許多朋友都還沒有得到確切訊息。就算知道了,一時半會也無法趕到這裡。能夠在這麼短時間內得到訊息又能及時趕到的,絕非尋常人物。
第一個弔唁玉老爺的是範青山,玉金銀的靈堂就設在“妙筆山莊”。大家都知道,“妙筆生花”範青山是玉老爺的朋友。據說他也是“天道堂”的當家之一。
面對好朋友的遺體,一貫行事沉穩的範青山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但熟悉他的人稍微一留神就會發現,風神如玉的範妙筆往昔墨玉也似的長須,一夜之間已經有些斑白了。
範青山獨自弔唁完玉金銀,就無聲地立在靈柩旁,給其他來弔唁的人一一答禮。
直到這一刻,躺在棺材裡的玉金銀才突然發現,他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連一個至親都沒有了。江湖上的多彩多姿,讓他忽略了這一點。玉金銀從未想到,孤單的滋味原來這麼難受。
陸陸續續有一些人前來弔唁。這些叱吒風雲的武林大豪,在靈堂前鞠躬如儀,禮數倒也周到。只不過鞠完躬後,就互相招呼,三三兩兩地寒喧起來,甚至還發出輕輕的笑聲。
他們到這裡來,多半隻是想確認一下,號稱“打不死”的玉老爺是不是真的死了。等這一點確定之後,玉金銀就跟他們沒什麼關繫了。盡管這個人活著的時候,比他們更加名震江湖。但是死了之後,就跟任何一個死人沒什麼區別,不值得他們再浪費太多的時間。大家還呆在這裡的原因,只不過想看看,玉老爺和“源記”的賭局如何收場。
這個才跟他們的切身利益相關。
只有三個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