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到達xx車站,請下車的乘客攜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從左邊車門下車,注意站臺空隙。”
列車在車站緩緩停下,列車上廣播裡傳來略帶機械化的女聲,零星幾個人下車,稍後是匆忙擠上車的一行人,操著另一種方言,一邊找地方做一邊安置行李。售票員和乘警在車廂之間來回走動著,眼睛巡視著上車的乘客們,似乎怕有某個想逃票的人從她眼皮下溜走。
列車又一次出了站,掛著長長的綠色車廂,像一條綠色的鐵龍飛快地行駛在鐵軌上,迎著大風直朝前頭沖去,轟隆隆穿過山洞,在群山之間繞行。列車噴出的一團白霧,吼叫著,罩住了小樹叢,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機器摩擦聲。從車底卷出的疾風,吹得樹叢直旋轉,像要被拔起來似的。鐵路兩旁的白楊樹一棵棵地向後掠去,遠處的山頭上,籠罩著淡淡的白霧。漸漸地火車速度加快,風馳電掣般地飛馳向前。
“香煙、啤酒、瓜子、火腿腸,讓一讓,讓一讓……”
火車上的售貨員推著小車從車廂的一頭走來,用列車上的鑰匙敲著小車喊著。
從劉敏宣告了假期的到來,幾個年輕人就開始謀劃這場共同出行,而目的地杭州是由趙麗娟提議的。畢竟她是這個小團體中唯一的女性,給予這份優先權還是必要的。
從上大學開始,每次坐火車往返於家與學校之間,趙麗娟都會選擇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對面停泊的列車,不相識的陌生旅人,和那些在眼前不斷變換的站牌背景。窗外遼闊坦蕩的田野平川、挺立茂盛的大樹小草、遠方若隱若現的綿延群山、枝頭撲楞而起的輕盈飛鳥、荒原驚豔的花朵,在視線中飛奔登場,可轉眼間卻又呼嘯而去,宛若一副流動的山水畫面,處處閃動著活躍的美感,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呈現眼前,對終日在城市狹小的空間中生活的人們,那份久違了的清新與自由撲面而來。
開啟車窗,清爽的風吹了進來,拂過她的臉頰和發絲,有著說不出的愜意與舒服。放眼望去,那平素不太留意的藍天、白雲、高山、流水,似乎都展現出別樣的美,甚至連空氣,用力地呼吸,撲面而來的是好聞的青草的氣息。
其實,趙麗娟喜歡的不僅僅是車窗外的風景,更是偏愛靜坐一隅,遠離四周的吵鬧喧囂,讓自己處於沉默和靜思之中,靜靜地梳理平日難以割捨的情感、無法跨越的難關和不肯放下的迷茫。也許這也是一場獨自修行,在這喧鬧與安靜的變幻之中回望初心,讓自己漂泊在得失之間的執念不再猶豫彷徨。每每面對車窗外的風景,那種禁不住的思緒飄揚,那份明淨與淳樸,不僅痴迷了能沉醉自己的雙眼,更能澄澈內心,感悟到了生活的美好。
“一對二,不要吧,你又輸了,趕緊,趕緊,再貼個條子。”
趙麗娟扭頭看了看旁邊坐著的三個人,熱火朝天的打著撲克牌,臉上因為輸贏掛著一張張紙條,吵鬧的熱情將已經仲秋的涼意完全驅散開去。望著他們在這一時間臉上露出的孩子般的微笑,她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似乎這段時間與他們在一起讓自己久已冰封的心也開始漸漸融化了,這種感覺的確讓人沉醉。
“現在緊急廣播,車上有哪位是醫護人員的,請到九號車廂,有乘客需要幫助。現在緊急廣播,車上有哪位是醫護人員的,請到九號車廂,有乘客需要幫助。”
有些聲音總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響起,趙利娟的沉思和幾個人的喧鬧瞬間被列車上廣播的打斷了。誰也沒有想到這次旅行會經歷這樣與眾不同的場面,也更不會知道這次旅行是讓肖然患上列車恐懼綜合徵的開始。
“怎麼辦?”
幾人相顧的看著,沒有了抉擇,自己的確即將成為真正的醫護人員,或者說已經成為,但在培訓過程中他們已經充分了解了在交通工具上進行急救意味著什麼,醫藥藥品和裝置的短缺、場地空間的狹小、周圍環境的紛雜,這些他們真的能應付的來嗎?
肖然摸了摸上衣口袋,那裡面裝著他的醫師資格證和院前急救證,這是在旅行前劉敏讓他們帶著的,說是有可能會用到,沒想到這句話真的應驗了。可是這種情況自己從前根本沒有遇見過,也完全沒有把握。肖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異常沉重,心跳頻率在不住的加快,他緊緊咬著牙,似乎稍一鬆開心髒就會從口中蹦出。肖然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低下了頭,但這時間很短,當他再次抬起頭站起身來時,盡管心跳依舊很短,眼神中卻無比堅定。
“必須去,沒得選擇,我們是醫生,更是急診科醫生。”
在肖然的堅定中,三人也站了起來,相互凝視著點了點頭,眼神卻輕鬆了起來,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了。四人朝著九號車廂走去,周圍乘客不約而同的注視著幾個年輕人,眼神中有著懷疑、有著嘲諷、有著平靜,但更多的是贊賞與崇敬。
“請問病人在哪裡?我們是急診科醫生,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九號車廂內,肖然詢問著站在車廂介面處的乘務員。四人中他是唯一一個單獨出診過的,自然也就無可厚非的成為了這個年輕的急救團體的主導者。
“在那裡,你們快看看吧。”
面對過來的幾人,他們身上年輕的氣息雖然並不能完全獲得乘務員的信任,但是他們有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幫助自己的。年輕的乘務員慌亂的引領著幾人來到病人的身旁,一位年齡約在六十歲左右的男性俯臥在列車車廂中部,一動不動。
四人急忙上前,將老人翻了過來,仰面朝上。老人面色蒼白,口唇出現異常的青紫。肖然雙膝跪在地上,趴在老人耳朵邊上高聲呼喊著。
“大爺,你怎麼樣?”
這樣的呼喊並沒有能讓老人睜開雙眼,車廂內佔滿了圍觀的乘客,空氣異常沉悶,大家都焦急的看著面前的一幕。
肖然掏出手機,開啟手電筒,掰開老人緊閉的雙眼,檢視著對光反射,情況極不理想,老人雙側瞳孔散大固定,沒有絲毫對光反射的存在。他迅速解開老人的衣釦,觸控著老人的頸動脈,耳廓貼近老人的口鼻,細細評判著他的呼吸,眼角的餘光觀察著他胸廓的起伏,可現實的狀況讓肖然的臉上更加凝重。
“患者意識喪失,面色蒼白,口唇紫紺,瞳孔散大固定,對光反射消失,頸動脈搏動消失,呼吸停止,需要立即搶救。郎震,清理現場,保持空氣流通。娟子,聯系當地120緊急醫療救援中心,讓他們在下一站做好急救準備。老梁,看看老人身上有沒有身份資訊和藥物,並且詳細瞭解發病具體情況。”
肖然冷靜的分析著現場情況,指揮著眾人進入急救狀態。他的冷靜和熟練讓周圍的人群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人們自覺的配合著這個看著還有些稚嫩的急救團體。
肖然跪在老人右側,松開老人的衣褲,準確的定位胸外心髒按壓的部位,胸骨柄劍突上兩橫指。肖然左手掌根部緊貼於胸部按壓部位,右手手掌放在此手背上,兩手平行重疊,雙手手指交叉緊扣,只有掌根接觸老人的胸部,雙臂緊緊繃直,使用上半身身體的重量垂直向下按壓老人的胸部,按壓至最低點處,在規律的放鬆,按壓的頻率平穩恆定按壓與放鬆時間完全相等,按壓的深度和頻率如同計算機般的精準,沒有絲毫間斷。
三十次的胸外心髒按壓在他的手中很快結束了,肖然並沒有起身,只是在乘務員開啟放在身旁的列車急救箱中取出一塊紗布,纏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上,將老人的頭充分後仰,掰開老人的口腔,並且將他的頭偏向一側,手指盡可能的伸進口腔裡去,隨著肖然手指的扣動,大量分泌物和食物殘渣,從老人的口角流出。
肖然確認老人的口腔中沒有其他東西之後,將老人的頭恢複面朝上的狀態,簡單清理了一下老人口角的殘留,從急救箱中取出另一塊幹淨的紗布覆蓋在他的開啟口腔上。在眾人的注視中,肖然深吸一口氣,左手將老人的鼻孔捏住,用自己的雙唇將老人的口腔完全包裹住,對著老人的口腔將氣吹入,然後放開老人的口腔和鼻孔,讓呼入的空氣隨著老人胸廓的回落排出,將捏住的鼻孔放開,並用有手壓其胸部,幫助呼氣。動作就在這樣胸外心髒按壓和人工呼吸按照三十比二的比例規律的進行著,動作如刻在肖然腦海裡一般嫻熟而沉穩,顯示著這三個月來的培訓成效,周圍的眾人緊張地看著這一切,幾乎連呼吸都屏息了。
肖然的兩臂在按壓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沉重了,力氣也在一絲絲的耗盡,雖然時間已經是將近十一月了,微涼的風仍然無法吹去他額頭的汗滴,背上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肖然感受著雙臂的酸楚,的確很想停下來,哪怕只是甩甩僵硬的肩膀。可是,面對的是生命,是一個幾分鐘前還談笑風生的生命,肖然無法停下自己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