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大早,柳五兒服侍黛玉穿戴完畢, 又囑咐了雪雁和春纖幾句話, 才辭了黛玉從瀟湘館出來, 徑直走到了大觀園的後角門那裡。路上經過紫菱洲,繡橘正等在門口, 見她過來,遞給她一個包袱,又客氣地說了幾句好話, 才各自分別。
繡橘遞給柳五兒的包袱裡放著幾個零碎的荷包、軟帽、手帕、襪子等物。雖說沒有什麼大件繡品, 但是迎春自己繡技平平, 這些小物件都有一大半是她房裡的丫鬟幫著趕工出來的,好在不至於十分露怯, 讓人一眼看出製作者的不同。
挎著那個小小的包袱走到後角門, 林之孝家的見她來了, 就引著柳五兒出了園子的門, 一輛小小的馬車正停在那裡等待著。
柳五兒客氣地朝林之孝家的一笑,走過去掀開馬車的簾子, 頓時有些瞠目。她猶豫地回過頭看向林之孝家的, 久經世事的管家娘子像是早就猜到了她會有如此反應一般, 笑著道:“這些都是老太太、太太讓我們準備出來,給親家太太送過去的。老太太說了,這些都是今年莊子上新孝敬過來的果蔬, 不值什麼錢,給親家太太嘗個新鮮吧。”
這滿滿一車的禮, 就算是按斤來稱,都值不少銀子了吧?但是在賈母口中,就是輕飄飄地一句“給親家太太嘗個新鮮”——柳五兒也是見識過林家生活的,心裡默默估計著,按照林家人的吃飯習慣,這麼一大車的果蔬,就算全家上上下下一起吃,也非得放壞了不可。
而更關鍵的問題是,這些東西把整個車廂都塞得滿滿當當,連一點留給柳五兒坐下的空檔都沒有,她只好戴上面紗,坐在車轅上,一直挎著繡橘遞給她的包袱,直到林家。
站在林家門口等待柳五兒的,正是谷媽媽。她起先看到柳五兒坐在車轅上過來,還有些疑惑不解,險些以為黛玉也跟著一道過來了——可是如果黛玉也過來了,那這小小的馬車可就又配不上黛玉的身份了。而且只有一個車夫,一個丫鬟,沒有別的人跟著,也很不像樣子。
谷媽媽琢磨著賈家人那樣好面子,不至於做出這樣不講排場的事,正準備開口詳詢,柳五兒就從車轅上跳了下來,摘下面紗,“谷媽媽,您快叫些人來,這車裡面裝著我們家老太太、太太讓送來的時鮮果蔬,說是讓二太太和五爺嘗個新鮮的。”
幸虧柳五兒這話說得及時,谷媽媽才及時收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只是表情還有些僵,過了片刻才稍微緩和一些。她走上前,掀開車簾子,都不需要探著身子往車內看,就被那一車的東西給驚呆了。
“這……”
柳五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好在那位車夫也是林之孝家的千挑萬選出來的,不是那等木訥的人,臉上露出些許炫耀的笑,先柳五兒一步開口,“這些都是我們家莊子上新孝敬來的,主子們吩咐給親家太太嘗個新鮮。”
基調已經定下,柳五兒也只好拿話接上,“是我們家老太太想著,二太太這麼惦記著我們家姑娘,讓老太太十分感激。還說這些東西都是易得的,只吃個新鮮,若二太太和五爺喜歡,只管讓奴婢帶話回去,下次再給這邊送。”
谷媽媽似笑非笑地睨了柳五兒一眼,柳五兒才驚覺自己這話說得又有些不好了:林家又不是窮到揭不開鍋了,怎麼會向賈家要東西吃呢?
更不用說,陳氏和林棲現在對賈家的應當是十分不滿的……
柳五兒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和賈家的車夫低聲說了幾句,就規規矩矩地走到谷媽媽面前——當然,手臂上不忘挽著那個小包袱,“勞煩大娘帶我過去二太太那邊,這些東西就交給大娘您看著安排吧。”
谷媽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她一招手,一直跟在身後的一個小丫鬟就朝著偏院的方向跑去,不一時領著兩個小廝回來,看樣子都是在谷管家手底下當差的人,過來同賈家的車夫搭訕。
“你跟我來。”谷媽媽矜持地沖著柳五兒點了點頭,當先走在前面,領著柳五兒往內院去了。
若按照平日裡的起居習慣,陳氏吃過早飯之後,是要坐在炕上和丫鬟們一道撿佛豆的,有時也會抄寫佛經——總之,就是做一些平心靜氣的事,和一般二般大戶人家裡的寡婦都並無不同。
然而柳五兒跟在谷媽媽身後走進堂屋的時候,陳氏卻並沒有坐在東裡間的炕上,而是正端坐在西裡間的太師椅上——正等著她來呢。
柳五兒瞄著陳氏肅穆的臉色,心下也有些惴惴的。“二太太。”她斂衽一禮,繼而安靜地等待陳氏開口。
“這些日子,你們家姑娘身子骨可還好?”
陳氏倒是沒有太過拿喬,開口的語氣也算得上和藹,先詢問黛玉的身子,也讓柳五兒的精神不再那樣緊繃著。
“林姑娘這些日子身子骨不錯,就是以前一開春就容易犯咳嗽,今年許是因為新換了住處,姑娘心裡也高興,都沒犯呢。”
陳氏目光一閃,“你們姑娘已經搬進賈家的那個園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