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柳五兒對寶釵的瞭解,如果讓她從林棲和賈寶玉中挑選一個來做丈夫的話, 她肯定是更偏向於選擇林棲的——她這個人, 從來都不畏懼艱難險阻, 只要林棲能讓她站到更高、更廣闊的天地裡。
但是一直以來,寶釵表現出來的態度, 都是很平淡的——起碼相比起來,探春的態度就要積極多了,柳五兒一直以為她已經被薛王氏說服, 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心想著嫁給寶玉了呢, 現在看起來, 她只是因為女孩子家的矜持,把想法深深放在心底罷了。但是現在, 這樣一門大好的姻緣, 就要被賈母安排給迎春了, 寶釵心有不平之下, 才半帶著酸意地沖著湘雲感嘆了一句。
至於湘雲會不會把這句話告訴給黛玉知道,寶釵或許是不關心、或許是不在意、又或許, 是故意在湘雲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思, 就是為了讓湘雲原封不動地把這句話透露給黛玉知道的……
寶釵的想法, 雖然不是毫無脈絡可尋,但是柳五兒也不敢說自己就能琢磨透了。她看著黛玉聽了湘雲的話,也沒有搭茬的意思, 只忙著叫丫鬟們準備洗臉水,打發湘雲和她一起睡覺。
轉眼間就到了黛玉的生日, 賈府提前差人去林家送了帖子,黛玉生日那日上午,陳氏就坐著馬車來了賈家,隨身帶著谷媽媽,還有一位垂髫小婢。那小丫鬟一進賈母的院子,得了陳氏和谷媽媽的眼色,就立時鑽進了西廂去和絡兒說起了小話。
柳五兒當時忙著在主屋服侍照看,雖然看到了那小丫鬟的動作,卻也沒有立時阻止,等到晚間才聽絡兒說,原來這小婢是她的同胞妹妹,今年還不到十歲,陳氏帶著她過來,也有讓她們姐妹見面,說說話的意思在。
不過——當時柳五兒是真的顧不上這些雜事了:白天裡黛玉的生日,陳氏很給面子的一早就來了賈家,在賈母屋裡一眼看到寶玉坐在姐妹堆裡面和姐妹們說說笑笑,當下臉色就有些沉,但是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面,也好歹能敷衍過去。
榮國府的寶二爺銜玉而生,老太君當鳳凰蛋似地寵著,這在京城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陳氏雖然在江南生活多年,這兩年才北上進京,卻也不至於沒聽過這些話。雖然覺得很不像樣子,卻也沒有當場發作。
用午飯的時候,寶玉和姐妹們同坐一席,雖就坐在黛玉身邊,但是陳氏也不過目光朝那邊桌上瞟了一眼,就若無其事地應酬起賈母和王夫人來了。
在這樣的大場合裡,陳氏展露出來就又是另一番樣子,雖然不像王熙鳳似的八面玲瓏,卻也笑得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就連在林家過年的時候,當著兒子的面,她都沒有這麼平易近人呢。
用過午飯,賈母在院子裡擺了小小的戲臺,太太、小姐們連帶寶玉在內都坐在小花廳內看戲。今日黛玉是主角,被賈母和陳氏夾著坐在兩位長輩中間,寶玉和黛玉的座位距離甚遠,倒是沒有發生什麼招人眼目的事。
眾人一落座,鴛鴦捧著班主呈上來的戲本子站到賈母身側,賈母就示意黛玉點戲。黛玉請陳氏點了兩出,自己又隨手點了一出戲,戲子們忙著上妝等著上場的時候,賈母就笑著向陳氏道:“我們這看戲的小花廳,還是不夠寬敞,著實怠慢親家太太了。按理說,我們家也不是沒有更闊朗些的地界兒,只是那幾處都在後面的園子裡,可是最近那裡面忙著重新佈置幾處軒館,到處都亂糟糟地,倒是不方便讓客人過去了。還是等再暖和些,再請親家太太過來逛園子吧。”
陳氏聽了這話,自然要順著賈母的話音往下面問:“這園子不是為了你們家娘娘歸寧省親建的,才剛剛建好,怎麼又要重新佈置?”
賈母帶著幾分誇耀地微微一笑,“我們家娘娘,從小就和兄弟姐妹們親善,進了宮也尤為體恤,省親之後,就一心想著讓兄弟姐妹們也都住到園子裡去,最近我們家鳳丫頭正安排這事呢——林丫頭也在內,已經擇定了住在瀟湘館,過幾日她們姐妹就都搬進去住了。”
陳氏微一皺眉,抓住了賈母話中的些許不妥之處,“貴府的諸位郎君公子也要一同住進去不成?”
賈母不覺他甚,“只有寶玉和姐妹們一起住進園子裡,還有一個就是蘭小子,那是我的曾孫,年紀太小了,還要他娘帶著住——別的孫子,卻是都住在外院的。”
陳氏的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川”字,顯然,縱然除寶玉外,賈家也沒有別的十歲以上的男性進園子裡和姐妹們同住。但是就這一個,在陳氏眼中,就已經夠不成體統的了。
臺上的戲很快開鑼,賈母等人很快都沉浸在了戲曲之中,倒是顧不得去發現陳氏低沉的臉色了。陳氏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想要說的話嚥了下去。
不過,別人沒注意到陳氏的臉色,柳五兒卻是看了個滿眼——她當時就站在黛玉的椅子後面靜立,陳氏就坐在黛玉身側,她的一舉一動柳五兒都能看得分明:自始至終,陳氏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戲臺上。大部分時間內,她都在低頭沉思,偶爾抬頭,也是去看賈母身邊的側席——寶玉就坐在那裡,正喜眉笑眼地和寶釵說話呢。
而黛玉,她的注意力自然也不由自主地被正在說話的寶玉和寶釵吸引過去。不過站在柳五兒的角度,她能看到陳氏和黛玉的動作,卻看不清她們臉上的神情,但是也可以想見,兩人臉上的神色都不會太好。
賈母有心,讓迎春坐在陳氏的另一邊,再旁邊是王夫人,可惜陳氏根本沒有心思主意迎春,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來琢磨自己堂侄女的事了。
王夫人的另一邊的末座上坐著探春。而賈母的另一邊,卻坐著寶玉、寶釵、薛姨媽,還有敬陪末座的惜春。這樣的安排,小輩間除了寶玉和寶釵外,竟然都被間隔開了——這明顯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媽的小算盤了,不過在柳五兒看來,或許是幫了自己大忙了呢。
然而,出乎柳五兒的意料之外,陳氏離開賈府的時候,只囑咐柳五兒好好服侍黛玉,別的話半句都沒有多說。這個態度,倒是又讓柳五兒心裡沒底了。一整個晚上,柳五兒都翻來覆去地琢磨陳氏白天裡的態度,所有自己看到的,都拿出來再三揣摩,恨不得當下鑽進陳氏的腦子裡,看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絡兒和她說自己妹妹的事,她也只是聽過就算,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過味來,覺出其中的蹊蹺處,才把絡兒叫過來細問,“昨兒你妹妹過來,可問你什麼關於姑娘的事了?”
“姐姐多慮了。”絡兒雖然天真魯直,卻不是那等蠢笨之輩——不然也不會被陳氏和林棲看重,派到黛玉身邊當這個“眼線”。柳五兒一說,她就聽明白話音裡的意思了,帶著幾絲分辨地笑道:“我妹妹年紀小,更好奇這國公府裡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又說聽說國公府裡的丫鬟過得都是外面中等人家裡小姐過的日子,問我是不是這樣。我就回答她,說這是對面寶二爺屋裡的姐姐們才有的好處,我妹妹羨慕得不得了呢。”
柳五兒現在正對寶玉的名字有些敏感,聽絡兒說她和妹妹說話的時候提到了寶玉屋裡的丫鬟,就忍不住探究地看了她兩眼。絡兒只一味地笑,讓柳五兒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你妹妹就只說了這些?沒有替你家五爺過來傳句話?”
絡兒搖了搖頭,“五爺就算讓人過來傳話,也不會讓我妹妹來吧——她就是個小丫鬟呢。”
柳五兒一想也是,林棲或是陳氏若真有什麼話想要囑咐黛玉或是自己,昨日白天多得是時間可以說話呢,不說別的,散了戲後,賈母特意讓黛玉領著陳氏去西廂坐了坐,陳氏離開的時候,柳五兒更是替黛玉直接把陳氏送到了二門外,周圍縱然有賈家的管家婆子、丫鬟們跟著,陳氏避著人叮囑幾句還是能做到的——而她沒有這樣做,或許就是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要囑咐自己。
又或許,陳氏原本是有所打算的,但是在新見了賈家的安排之後,推翻了之前的打算……
“對了,紫鵑姐姐。”絡兒見柳五兒沒有別的話要問了,就想要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回過身來道:“昨兒我和我妹妹在耳房裡說話的時候,寶姑娘那邊的鶯兒姐姐來了。”
柳五兒漫然地點了點頭,“鶯兒是過來送寶姑娘給林姑娘的壽禮的,雪雁也和我說了,提了一個大盒子,就放在梅花桌上了。”
絡兒擺了擺手,“鶯兒姐姐特地拿了一匣子點心過來給我妹妹吃呢,還坐下來和我妹妹說了一會子話。”
柳五兒先前對鶯兒過來的事並不十分上心,但是聽了這話,卻不得不打點起精神來關心鶯兒的動機,“她都和你妹妹說了些什麼?”
絡兒想了想,“問了幾句我們家太太的事,別的也沒問什麼。”
柳五兒點了點頭,露出一抹淺笑,隨即又撫平了唇角,沉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