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閑話的時候還好,等到了用晚飯的時候, 黛玉可就真的無話可說了——好在林陳氏吃飯的時候也一絲不茍地遵循著“食不言”的規矩, 兩人默然無語地對坐著吃過一頓飯, 雖然略有些沒滋沒味,卻也沒讓黛玉露出在交際上的不足來。
之後的幾天, 黛玉和林陳氏也一直沒有機會深談——只偶爾在林如海屋裡見上一面,林陳氏身為寡婦,林如海縱然病重, 她也不好時常過去探望。而她住的客院, 黛玉也不方便日日過去走動, 只偶爾遣柳五兒或是雪雁過去代為請安,聊表心意。
宗房二房一家人所居的客院, 是一座二進小院, 母子二人一前一後地住著, 倒也便宜。他們又和賈璉暫居的院子比鄰, 據說近來林家宗房的林五爺倒是和這位榮國府的璉二爺頗有了幾分交情。
這些,都是柳五兒跟著林家的管家娘子魏大娘去拜見林如海的時候, 從魏大娘口中得知的。魏大娘對賈璉評價一般, 但是對這位林五爺, 確實稱贊連連,“是個靈醒人,雖然中了進士, 還是二甲傳臚,待人接物還是非常謙和, 一點沒有傲氣——卻不是沒有傲骨,面對著榮國府的璉二爺,也不曾跌了咱們林家的氣度,咱們家老爺對五爺也是稱贊有加,只見了一面,就說林五爺未來必是有一番大作為的!”
柳五兒抿著唇微笑著跟在魏大娘身邊,心裡卻不住地琢磨林如海讓魏大娘把自己叫過去的緣由——還是避著黛玉把自己叫出來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黛玉的院子和前院隔著一段距離,卻也不至於走上半個時辰,魏大娘縱然健談,又心疼黛玉,有心拉扯柳五兒一把——在她看來,紫鵑這丫鬟雖然是從賈家跟過來的,但是為人能幹靈醒有良心,教好了,日後若能長長久久地服侍黛玉一輩子,那肯定是一個大助力——可惜,再長的一段路也總有個盡頭,直到走到林如海起居的院子裡,魏大娘終究也沒有說明白林如海把她叫過去,到底是有什麼事。
前院裡服侍的人雖然不多,卻都是林如海的心腹,到了這個院子裡,無論是柳五兒還是魏大娘,都不敢再多說了。
現在是白天,堂屋門口就守著兩個面容老實的小廝,柳五兒跟著魏大娘走上臺階,裡間的窗戶開了一條縫,隱約有談話聲透過那道縫隙傳出來,斷斷續續,中氣也有些不足,像是林如海的聲音,“老嫂子,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若是去了,可不知道該把這女兒託付給誰——原本想託付給岳家,但是現在聽來,我這岳家,近年來行事也是越發沒有章法了。咳咳……我生怕,把玉兒託付過去,倒是害了她一輩子。”
他似是喘了兩聲,才又繼續道:“為著我這女兒,我也是顧不得禮數了,非得當面求老嫂子答應我,好歹照看下玉兒,給她尋一戶好人家,不用大富大貴——嫁妝一應都是現成的,只要能平平安安……”
緊接著,又傳來林陳氏的責怪,“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黛玉也算是我的侄女,我難道還能看著她受罪,或是捨不得幫她置辦一份嫁妝?”
站在主子屋外偷聽裡面的談話,原本是一件犯忌諱的事,特別是柳五兒——亦或說紫鵑,還算不上林家的下人,她在這府裡的身份,原本就帶著幾分尷尬,只是剛剛談話內容涉及到黛玉的終身,她一時聽住了,就忘了避諱。
可是聽著聽著,回過未來,難免一個激靈,去看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廝,還有魏大娘。他們三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沒有一個人提醒她,也沒有一個人出聲朝裡邊通報訊息,竟像是特意留出一個空檔,就為了讓她能聽見這幾句話似的。
再想到特意留出的那一道窗縫……柳五兒忍不住背脊一涼,繼而露出一個客氣地微笑,朝魏大娘點了點頭。
魏大娘滿意地一勾唇角,很快就收斂了笑意,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廝中的一個就折身進去通報去了。
很快,柳五兒被帶進了林如海的臥房——就如同她聽到的那樣,林陳氏也正在這間屋內,坐在床邊的一章太師椅上,屋裡只有管家服侍在側——若不是管家也在,那可就是真的“不顧男女大防”、“犯忌諱”了。
柳五兒不敢多看,老實地跪在地上,給林如海和林陳氏行禮。
她低垂著頭,能清楚地感受到林如海和林陳氏的目光同時落在自己身上,半晌,林如海才一邊咳嗽一邊說道:“老嫂子,這就是我說的那個丫鬟了。她雖然以前是我岳母身邊的丫鬟,但是在黛玉身邊服侍了兩年多,主僕之間很有情分。”他又咳了一聲,吩咐柳五兒,“紫鵑,你把上次告訴我的那些話,一字不落地,再和我這位老嫂子說一遍吧。”
這是……
柳五兒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日的言辭,盡量完整地複述了一遍。
林陳氏聽了之後,卻是默然不語,低著頭喝了兩口茶,才輕嘆道:“這也鬧得太不像了。”這樣的感嘆之意不過一閃而過,她很快就扭頭看向林如海,問他:“既如此,你又想讓我如何幫你呢?”
林如海神色一動,又有了咳意——顯然,他也還沒有完全想好,到底以何種形式,把黛玉託付給林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