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寶釵就拜別母親, 在兄長薛蟠和家丁的護送下, 坐著馬車由榮國府梨香院出發, 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車上,不只坐著寶釵一人, 柳五兒也在她的堅持還有寶釵的默許下,跟著上了馬車,送自家姑娘一程。
主僕兩個對坐在車上, 馬車離開梨香院的時候, 還能感受到薛王氏流連不去的目光。寶釵伸手拉住車簾, 沉默半晌,又慢慢放下了手, 從眼眶中滑下一滴淚來。
柳五兒靠過去, 抬手用手中的帕子替寶釵拭去淚滴, 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一盒香粉, 用軟和的細布沾了,輕輕拍到寶釵臉上。“姑娘可不好再哭了, 昨兒哭了一夜, 早上好不容易才把眼上的紅腫給遮住, 這若是哭花了,可怎麼是好。”
寶釵強扯出一抹笑,“不過是風迷了眼睛, 哪裡就哭花了妝呢。”
說話的功夫,馬車已經穿過條條街巷, 停在了宮門之前。薛蟠親自掀開車簾,讓妹妹扶著自己的手背下車,柳五兒也跟著跳下馬車,臉上欣慰和傷感交織在一起。
“鶯兒,可千萬看顧好我媽。”寶釵拉著柳五兒的手,叮囑了幾句,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才終於提著包袱,在小中人的引領下,走到了待選秀女的隊伍中。
寶釵一走,就有皇宮門口當值的侍衛過來驅趕薛家的馬車,讓他們盡快離開。薛蟠悄悄給侍衛塞了些散碎銀子,卻也不過寬限了片刻。
帶著一行僕從離開皇宮門口的時候,薛蟠臉上還帶著些許不忿之意,柳五兒坐在車裡,也不禁默然嘆息:寶釵這一去,是成是敗可就要看她自己了,自己能做的,不過是力保薛王氏不給寶釵拖後腿罷了。
不一時,馬車似是行駛到了一條較為熱鬧的街巷之中,柳五兒坐在馬車裡,耳邊不時傳來街邊小販的叫賣聲,還有小孩子們玩耍嬉鬧的聲音。恰在這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外面傳來薛蟠大聲和什麼人寒暄的聲音,“好兄弟,竟然在這裡遇上了你。”
對面的人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薛蟠又大聲笑道:“這可好,咱們兄弟兩個也該好好聚聚了。這就找家館子——”他騎在馬上回頭吩咐家丁,“先送馬車回去。”
柳五兒對薛蟠的狐朋狗友並沒有半點興趣,她只是難免寒心:寶釵剛剛進宮,前途未蔔,薛蟠就已經把僅有的一點傷感拋之腦後,去胡天胡地了。
可是馬車卻並沒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樣繼續前行,過了片刻——不知外面發生了些什麼,薛蟠竟吩咐車夫駕著馬車跟著他們一道往飯莊去。
柳五兒心下好奇,又忍不住驚惶起來:這可不是理所應當發生的事,她一個大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跟著家裡的少爺和朋友一道去飯莊吃飯,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不過她的忐忑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在下車的瞬間,她就看到了正和薛蟠勾肩搭揹著一同走進飯莊的那人的背影——正是柳湘蓮。她的視線並沒有在柳湘蓮的後背上停留太久,就被飯莊的店小二領到了一間小小的房間之內。
桌上擺著一壺茶,還有幾樣糕點——並不精緻,顯然是剛剛從某個市井間的糕點鋪子裡買來的。柳五兒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茶也並不夠好,但是她卻沒有心情挑剔這些。她隱約有一種感覺:今天柳湘蓮所做的這一切,其實只是為了有事情要告訴她。但是,什麼樣的大事才會讓他這樣千方百計地算計出這樣一次單獨的會面?
柳五兒忍不住憂心忡忡起來。
不知在這屋裡坐了多久,期間一直沒有任何人進來找過她,包括這間飯莊裡的掌櫃和店小二——若不是隔壁隱約傳來薛蟠大聲嚷嚷、還有青樓女子彈琴唱曲的聲音,柳五兒還以為薛蟠把她扔這兒不管了呢。
忽然,房間的門被人推開,柳五兒一驚,一回頭,恰好看到柳湘蓮,濕著頭發走了進來,衣裳前襟的位置也帶著明顯的水跡,渾身上下散發出濃鬱的酒香。
柳五兒被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她目光微轉,才看到柳湘蓮手裡提著的那個小小的包袱,才露出瞭然。
主子們出門的時候,身邊的下人們總是會用小包袱帶上一身可供替換的衣裳。之前她在寶玉身邊當大丫鬟,服侍寶玉去寧國府那邊的時候,也都是這樣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