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的病到底是在臘月裡痊癒了,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地過了一個正月, 柳五兒和繡橘也依著兩人提前商量好的法子, 只看好了那些閑碎的小首飾, 只拿累金鳳,每天就在匣子裡放著, 擺在書架上,也沒人檢視。
張嬤嬤進來幾次,別的東西都不曾得手, 所以看向那放著累金鳳的匣子的目光也愈發熱切和貪婪。柳五兒和繡橘兩個看在眼裡, 都不說話, 只偶爾對一個會意的眼神。別的小丫鬟輕易不能進屋來侍候,再加上現在對面屋裡又有邢岫煙住著, 少了一個屋子, 她們在進來站著這屋裡就太擠了, 所以也沒有人多嘴多舌地吵嚷出什麼。
只有一次邢岫煙的丫鬟篆兒悄悄把柳五兒拉到屋角, 提醒她:“我看你們姑娘的奶孃看那書架子的眼神不大對,你們且小心著些, 別讓自己受了連累。”
柳五兒心下感激她的好意——無論是她看出來的, 還是邢岫煙看出來的, 她們沒有選擇“事不關己不開口”,而是特意提醒自己,自己就少不得要領這個人情。只是她又不好把自己和繡橘商量好的局告訴給篆兒知道, 只好含糊著道:“好妹妹,多謝你的好意。這屋裡的事我和繡橘心裡都有數呢, 你只管放心吧。”
篆兒看不出她的念頭,但是既然已經提醒過了,就是盡了一份自己的心意,別人領不領受、重不重視,卻不是她能控制的,也就不再多話了。
待過了元宵節,第二天上午迎春剛醒,張嬤嬤就迫不及待地進來,一邊和迎春噓寒問暖,一邊不住拿眼睛瞄著書架。
柳五兒和繡橘對視一眼,一個喊著小丫鬟的名字就出去了,一個假意背對著書架,裝作在整理迎春的妝奩。迎春在說了兩句話之後也拿起了一本書,只背對著那邊看。張嬤嬤早就已經狀似無意地走到書架邊上了,一邊伸手在書架上摸摸索索地,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閑話。
連多等一日都不能,元宵節剛過就急著下手,恐怕是這個正月裡輸得太多,再加上元宵節晚上恐怕也有“大局”,輸得不能再輸了……
沒過一會兒,似乎東西就已經到手了,張嬤嬤這才笑逐顏開地轉身,囑咐了迎春一句:“剛過了元宵節,湯圓吃多了怕會停食,姑娘這兩日還是吃得清淡些的好。”之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事實上,這一番舉動全部都透過妝奩上的小鏡子落在了柳五兒的眼裡,她不由得冷笑兩聲,起身就要回身去書架那邊檢視。
迎春卻恰在此時開口:“司棋,今兒我也想省些事,中午只叫廚房煮一碗粥來就是了,你去告訴一聲吧。”
柳五兒很難確定迎春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麼,或者是從剛剛張嬤嬤和她連續的舉動中猜出了什麼,但是她說話的時機,還有那句話本身,都像是帶著深意似的——柳五兒這幾天一直想著這件大事,所以也不怪她多心,隨便一句話就從裡面聽出些不同來。
她站住端詳了迎春兩眼,見她的視線一直落在手中的書冊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出門,叫小丫鬟去廚房裡傳話去了。
一出堂屋,繡橘就站在廊下朝她招手,又問她:“我一直在外面看著動靜呢,剛才張嬤嬤歡天喜地的就走了,可是已經得手了?你怎麼沒鬧騰出來,好讓咱們開始下一步……”
柳五兒忙給繡橘使了個眼色,拉著她往外走了一點,確定屋裡人聽不見她們兩個說話了,才道:“我剛要動的,姑娘卻叫我出來讓小丫鬟去廚房傳話。要不等下你進去好了,姑娘就算猜出了我的心思,恐怕也不會太過防著你。”
繡橘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件事到底關繫著她們兩個人的前程,這才答應下來。
兩人這才分開,柳五兒去叫小丫鬟,繡橘又在廊下盤桓了片刻,才掀簾子進了屋子。不過片刻,就見繡橘揉著眼睛跑了出來,還不忘用眼尾給柳五兒使了個眼色。柳五兒知道恐怕是鬧出來了,就拉著小丫鬟追了上去——當然還不忘囑咐一個小丫鬟去廚房傳話——又讓人拉住繡橘,也不會紫菱洲,幾個人坐在紫菱洲外面的一塊石凳子上。
柳五兒故意大聲問道:“你剛不是說進去整理書架子?怎麼這麼會子就跑出來了?”
繡橘會意,忙委屈心急地道:“我就是正整理書架子呢,看那放著累金鳳的匣子沒合嚴,想著那裡面放的東西貴重,等到端午、中秋幾個大日子咱們姑娘還要戴,就要收起來。誰知道開啟一看,那累金鳳卻不在裡面——剛剛只有張嬤嬤進過姑娘的屋子,必然是她拿了去了,那個黑心的老婆子,自己貪心,卻害了咱們!”
她有意大聲哭嚷,而且特意點出張嬤嬤來,讓聽到動靜過來看熱鬧的丫鬟婆子們都聽得一清二楚。柳五兒見這一番戲做得差不多了,效果也不錯,就手上給繡橘打了個暗號,裝出更加生氣的樣子,拉著繡橘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這可還了得?幸虧今兒發現了,若是等日後太太問起來,再發現丟了,那老婆子可是半點嫌疑沒有,咱們兩個就成了賊了!咱們這就告訴二奶奶去,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又回頭囑咐蓮花等小丫鬟:“我們兩個去去就回,你們回去侍候好了姑娘——若是再惹出別的事來,就要你們好看!”
那幾個小丫鬟早就被她們兩個這一番做作給嚇著了,又被柳五兒的話恐嚇著,生怕自己觸了這黴頭,都忙不疊地點頭答應。
這種事,效果最好的就是趁熱打鐵,她們兩個出了園子之後表現得還稍微收斂些,等到了鳳姐院子門口,就又對著調動出情緒,相攜著進了鳳姐的院子。
鳳姐正在屋裡和平兒說過幾日吃年酒的事呢,今年賈母的意思,榮國府是不擺年酒的。十七那日要去寧國府那邊,再之後就是親戚家輪流請吃年酒,薛家、王家都是一定要去的,再有別的家裡請客,大多都是王夫人自己去,而有些王夫人實在走不開去不了的,鳳姐就也要跟著出動了。
豐兒在門口看到迎春屋裡的兩個丫鬟臉上帶著淚痕、急匆匆地進來不由得一愣,又攔她們:“二奶奶和平兒姐姐正說話呢,你們兩個這時候過來可有什麼要緊事?”
繡橘臉上顯出一點瑟縮,柳五兒卻覺得事到如今,無論如何都要把張嬤嬤拉下馬,不如就豁出去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司棋,和“一身剮”也沒什麼太大區別了。於是就拉著豐兒厲聲問她:“我只問,二姑娘受了欺負,二奶奶可管不管?”
豐兒不由得一滯,鳳姐和平兒在裡屋已經聽到了外面吵嚷的動靜,就是了個眼色,讓平兒出來把兩個丫鬟帶了進去。
柳五兒雖然在穿成鴛鴦的時候和鳳姐、平兒都有幾分交情,但是鳳姐和平兒看的都是“鴛鴦”,可不是她柳五兒。此時既然換了身份,自然也不敢像那時那樣言笑無忌,進了屋子之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鳳姐手裡把玩著一個茶碗蓋,聽著只不說話。過了片刻才冷哼一聲,道:“這話也是你們兩個的一家之言——當然,那累金鳳或許真的是丟了,但是你們怎麼就那麼肯定是張嬤嬤拿的?說不準,還是你們兩個自己就是賊,或是無能,找不出賊來,就拉著張默默頂缸。你們雖然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我也不好為了你們冤枉了別人。”
“張嬤嬤這些日子已經……”
柳五兒知道繡橘是想說出之前張嬤嬤已經順走了好幾件迎春的首飾的事,連忙拽了拽繡橘——這些事都說出來,也只能顯得她們兩個無能,可不能讓鳳姐就此信了她們的話。於是道:“二奶奶若不信,盡管帶人去搜張嬤嬤的身,或是她家裡,或是她常去的幾間當鋪子,總能尋回了不少東西就是了——那累金鳳必然也在。”
“若沒有……”
“若沒有,我甘願自己出府,或是一頭撞死都好!只求二奶奶能給我們一個機會——信我們一次!”
她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鳳姐也不由得動容,只叫人去綁迎春的奶孃張嬤嬤,又讓人去她家裡、還有常去的當鋪裡尋訪。不過她也沒有讓柳五兒和繡橘起來的意思,兩個丫鬟就跪在地上,繡橘起先還有些委屈,柳五兒卻是全然不畏懼,也不羞愧,只昂著臉,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鳳姐看著倒覺得她有些好笑,可是這件事聽著又生氣,於是就淡著這兩個丫鬟,讓她們去外間地上跪著,自己在裡間坐著,繼續和平兒說年酒的事,又道:“史家兩位侯爺雖然都在任上,但是今年也有他家的一家旁親給咱家下了帖子。太太是不打算去的——那家人之前給老太太來過一封請安的信,在信裡問了一句咱家二姑娘,太太說這事到底還是要大老爺做主,她過去也不好應話,不如就不去了。”
這話鳳姐說得不清不楚,繡橘也沒聽明白裡面的意思,柳五兒卻聳然動容:迎春的命運最悲慘的地方,還不是她性格懦弱,而是她被賈赦許配給了孫紹祖。如果能讓迎春換個人嫁……
作者有話要說:
貪婪的人肯定有一天會栽在這個上面的
謝謝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