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胡宇軒並不討厭阮枝筱。
李老師從初一下學期開始將學生三人一組, 結成互相幫助的學習小組, 他和阮枝筱就是一隊的。那個女孩子向來文文靜靜的, 不愛說話,偶爾開口也輕聲細語,看上去很符合大多數男孩子腦海中對於“妹妹”的傳統印象:柔弱、乖巧、需要保護。
胡宇軒從小到大淘氣慣了,三歲開始差不多就能把自家屋頂給掀下來, 更別提好好學習,可胸中自有一番中二少年的規矩。面對阮枝筱禮貌地、好聲好氣地提醒他參加自習啊背單詞啊,他真是再大的不耐煩, 也不敢擼起袖子鬧脾氣——對小姑娘吼吼教教的,太不“爺們”。
這麼一學期下來,胡宇軒的成績竟也奇跡般從倒數前三的寶座沖出了倒數前十。
此處應有來自李老師的神秘微笑.jpg
所以昨天放學的時候,胡宇軒一開始是沒有想過要逃掉值日,讓阮枝筱落單, 一個人打掃衛生的。只是常一起去玩的幾個同伴吆喝著叫他去打農藥的時, 他提了一句今天自己得和阮枝筱一起值日,不能去, 同伴們聞言便露出了曖昧的賊兮兮的表情, 起了哄。
“哦哦哦哦,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你和她……那個啦?嘿嘿嘿。”
“嘖嘖那丫頭就一悶嘴葫蘆,半天打不出一個字,哥們兒你眼光夠特別啊?”
話題漸漸變得奇怪了起來,少年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又氣急敗壞。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總將“成熟女性”作為憧憬物件, 尤其是身材,極力吹捧。被懷疑了眼光,他脖子一伸:“扯什麼淡!誰喜歡那個丫頭片子了啊!”
“那你幹什麼要幫她打掃衛生?”同伴笑嘻嘻地,帶著點猜測的惡意地,“想英雄救美啊?”
胡宇軒一靜。
阮枝筱陷入的境況,他自然是曉得的——或者說全班都預設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跟傳染病似的,大家都漸漸開始疏遠起阮枝筱來。悄悄話中,一個又一個好像可信的留言傳開:阮枝筱太驕傲、阮枝筱太孤僻、阮枝筱除了學習什麼都不好是個書呆子、阮枝筱仗著哥哥寵愛欺負向哥哥告白的女孩子……
一張張嘴滔滔不絕,一幅幅面孔篤定又確鑿,彷彿他們每個人都親眼見證過一般,面對“骯髒的東西”恨不得化為正義使者,將言語化為利劍,清除汙穢。
可這些話傳得再瘋,也沒有一句流進過當事人的耳朵。
老師也不知情。
像是約好了,班上的同學一個個加入了“遠離”阮枝筱的隊伍,很快成了大部分。剛開始還有質疑聲,可每個提出疑問的人,都會被大多數人一遍又一遍懷疑——“你是不是和她一夥兒的?”、“你是不是和她是一樣的人,不然你為什麼要支援她?”。
就這樣,久而久之,不同的聲音消失了。
——因為他們要證明自己是幹淨的正直的好孩子。
“那家夥哪裡稱得上美啊?醜八怪。”身體先於大腦,他發出的聲音又尖銳又刺耳,胡宇軒聽在耳中,都覺得這不像是自己的聲音了,只是故作豪邁地把包一甩,“走!打農藥去,帶你們飛!”
………………
…………
……
那種感覺又來了。
昨天下午被同伴逼問時的感覺。
在全班同學的注釋下,胡宇軒低頭看著阮枝筱,有一點點恍惚。這個女孩子還是印象中白白淨淨又瘦小的模樣,好像稍微用力一點,都會被他輕而易舉地弄壞似的;可那雙黑中摻著琥珀淺棕色澤的眼睛,卻依舊保持了平靜。
平靜得好像他無論做什麼,對她來說,都不存在一樣。
“……對不起。”
一個恍惚,胡宇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道了歉——彷彿身體擁有了自己的意志,把藏了很久的那句話吐露。他後悔又不後悔,聽著教室漸漸湧起的小小的喧嘩,僵著脖子,低頭看著阮枝筱——然後一點點、抬起了頭。
阮枝筱站了起來。
“嗯,我不原諒你。”
她這麼說。
阮枝筱有喜歡咬字的習慣,可能是小時候學過一段時間的表演,她說起話來字正腔圓,普通話挺標準,帶著一點點南方吳儂軟語的嬌嫩。她依然輕聲細語,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或者情緒外漏,只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開口。
補前章童話內容部分的字數在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