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有兩個月下不了炕了,請了醫生,也吃了不少的偏方,不見好轉,為此,蘭珍著急上火,她能做的,就是變著花樣的給他做些可口的,但是,他卻一口也吃不下,看著躺在炕上,整天對著房頂犯愣的父親,震華難過極了。
那天,學校放假,她從學校回到家裡,對父親說:
“爸,我這幾天都有時間,您想幹什麼就對女兒說。”
“爸倒是有個願望,就是擔心誤了你學習。”大虎說。
“沒事,再有一年,我就畢業了,我決定回到母校教書,到時候,我會天天陪著您,您說吧,想實現什麼願望?”震華說。
“爸只在村裡的私塾念過書,還沒去過大學學府,當年,我給一個有錢人家做活的時候,聽人家說過,大學學府氣派,有一大屋子的書,還有高樓,當時我就想,要是這輩子,能有機會去大學學府,親身體驗一下,這輩子也沒白活,我要說的願望,就是讓你帶我去你的學校看看,讓我也體驗一回當大學生的感受。”大虎說。
“爸,我答應您,這兩天我就安排,不過,聽我媽說,這些日子,您總是吃不下飯,您要是答應我,每天強撐著把飯吃了,我就帶您去,您不是想去看看,一大房子的書,是什麼樣的嗎?那你就得把身體養好了。”震華說。
“爸聽你的。”大虎答應了。
要想幹成一件事,大虎是有恆心,有毅力的,自打女兒震華告訴他,只要是養好了精神,就幫他實現願望,帶他去大學體驗生活以後,大虎便強撐著自己,站立起來,一開始,藉著柺杖的力量,他能在屋裡走幾步,蘭珍看他走路吃力,便上前攙扶,他告訴蘭珍,他要靠自己的力量,走遍震華的學校,體驗到高等學府的味道。
對於大虎的固執,蘭珍也沒辦法,她只好在旁邊保護,有一天,大虎在屋裡練習走步,她去鄰居嬸子家串門,就這麼一會的工夫,大虎柱著柺杖走出了院子,他要去附近的山上鍛煉,當他路過金昌碩家的時候,正好碰上金昌碩從自家的院子出來,他問大虎,要去哪裡,大虎說,他要去附近的山上走走,金昌碩拉著他的手說,那可不行,萬一摔著了,可不得了,可大虎的脾氣就是這樣,一旦他認定的事情,一定會堅持到底。
眼看著阻止不了大虎,金昌碩便去大虎家,通風報信,哪知,到了大虎家,卻沒有看見蘭珍,你想,金昌碩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腿腳也不靈驗了,他只好回了家,蘭珍在跟嬸子聊了一會兒天後,回到了家裡,卻發現大虎不見了,她急的四處尋找,也沒有找到,她心想,這下壞了,要是大虎找不見了,她都沒法跟兒女交代,尤其是震華,正在為大虎去學校的事情,做著各種準備。
鄰居嬸子知道大虎不見了的訊息後,發動兒子媳婦跟著蘭珍一塊尋找,很快,金昌碩告訴蘭珍,他看見大虎,往山裡去了,蘭珍埋怨金昌碩,應該攔住他,金昌碩說,就他那脾氣,誰能攔得住,順著金昌碩指的方向,蘭珍他們走了半天,才找到了大虎,此時的大虎,正躺在灑滿陽光的山上,閉著眼享受呢,看到大虎像個孩子,蘭珍氣的,上前輕輕的照他的身上,摑打了一下,嘴裡抱怨道:
“你這個死老頭子,怎麼不言語一聲,就跑到這裡來了,你說,要是有個好歹,你還能去大學嗎?”
“我這樣做,就是為了去大學,我聽女兒說,大學校園可大了,比咱沙峪村還大,我要是不鍛煉,到了大學,我怎麼走啊,總不能讓女兒揹著吧。”大虎說。
“你總是有的說,這回,咱得說好了,鍛煉不反對,但只能在院子裡,如果再發生今天的事情,我就跟振華說,大學咱不去了。”蘭珍說。
“那可不行,我照你說的做,行了吧?”大虎說。
就在大虎在家鍛煉的時候,山子氣喘籲籲的跑來,他告訴大虎,他父親金昌元回來了,大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山子又說了一遍,然後,招呼蘭珍跟著他去了山子家,一進家門,看見了滿頭白發,駝了背的金昌元,坐在凳子上,見到大虎和蘭珍,金昌元起身走到大虎跟前,他指著大虎說:
“你才比我大一歲,怎麼老成這樣了?”
“你比我還小一歲,怎麼也成了駝了背的白鬍子老頭啦?”大虎說。
兩個人話說的輕松,但是卻都老淚縱橫,大虎讓山子把金昌碩找來,他說,當年的哥三,總算是在十幾年後,後團聚了,金昌碩在見到金昌元的那一刻,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說話幾度哽咽,三個當年的小夥,如今的老頭子,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蘭珍和玉兒,也在旁邊流淚。
金昌元告訴大虎和昌碩,他在勞改的十年間,鍛煉了身體,洗滌了思想,別看他歲數大,可身體挺硬朗,他在改造期間,最掛念的是孩子,他知道,失去父愛的孩子,生活是多麼艱難,當他得知,梅子在臨死的時候,把山子託付給大虎,讓大虎把手藝傳授給山子的時候,他哭了,他要感謝梅子,感謝大虎,感謝所有幫助過他的人,他跟大虎和昌碩約定,他們老哥三個,要每天聚會,誰也不可以不打招呼就先走。
可能是年歲大的緣故,回憶成了老哥三個的家常便飯,可不管怎樣回憶,金昌元都不提韓三這個名字,大虎知道,金昌元還忘不了韓三對他的傷害,他不想讓金昌元帶著仇恨,過完剩下的餘生,他本想把韓三懺悔的事情告訴他,取得他的諒解,可當他把想法告訴玉兒的時候,玉兒則告訴大虎,這件事全家都在瞞著他,擔心他知道,韓三回村定居,他會找他算賬,這件事,大虎就暫時放下了。
一天,大虎、金昌元、金昌碩正在大虎家的院子裡聊天,韓三的兒子韓有才,慌慌張張的跑進了院子,金昌元不認識韓有才,他問大虎,這個後生是誰家的,大虎說,是韓三的兒子,金昌元一聽,臉立馬耷拉下來,他問大虎,韓三的兒子,怎麼會出現在沙峪村,大虎告訴金昌元,韓三一家,已經搬回了沙峪村,這個時候,就見韓有才跪在金昌元面前說:
“我父親聽說昌元叔回來了,堅持要見昌元叔一面,他要當面跟昌元叔道歉,您能給我父親一次機會嗎?”
“你說什麼?要我給他機會,沒門,就是我答應了,我過世的父親,也不會答應。”金昌元說。
“昌元叔,我知道,我父親做了對不起您的事情,可他知道錯了,他想為自己的行為懺悔,你就給他這個機會吧,實話跟您說吧,他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您難道願意看見他,帶著遺憾離開人世?他想幹幹淨淨的走,您就成全他吧。”韓有才說。
“昌元,要說記恨,咱哥三都是受害者,可是,咱們都到了這把年紀,什麼事情,都應該看清楚了,咱們給他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不要帶著痛苦活著,也不要帶著痛苦離去,聽我的,咱們哥三去見韓三,聽聽他要對你說什麼。”
在大虎的勸說和韓有才的央求下,金昌元不情願的來到了韓三的床前,看見當年被他傷害的小夥子,成了白發蒼蒼的老頭,韓三感慨萬千,他恨自己不早點愧恨,早點反省,那樣他還會留給自己一些時間,再跟哥三個,重新相識一場,他用乞求的眼神,看著金昌元,他讓兒子把自己扶起來,他要向金昌元鄭重的道歉,由於身體極度的虛弱,在兒子扶他起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刷白,呼吸也跟不上,兒子幾次勸他躺著道歉,他都不肯。
他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兒子,在他彌留之際,能夠見到金昌元,還能與這樣的方式給他道歉,已經是他最大的滿足了,他對金昌元說,由於他的貪婪和自私,害了他一輩子,他要說聲‘對不起’,他說,他這一輩子,做的虧心事太多,沙峪村的鄉親,並沒有放棄他,用善良的胸懷,接納了他和他的一家,這樣的真情,他這輩子是還不清了,他記得,在沒有懺悔的日子裡,他經常噩夢不斷,回到沙峪村的日子,是他一生睡的最踏實的日子。
他真誠的希望,金昌元能夠接受他的道歉,看著日子不多的韓三,金昌元的心情是複雜的,他與大虎和金昌碩不同,這十年來,他沒有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對於人與人之間,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感受不深,他的記憶,仍然停留在他的過去,你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改變自己的思維模式,把傷害自己的人,當成朋友看待,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但是,他能夠坐在韓三身邊,傾聽他的道歉,已經邁出了一大步。
韓三在說完那段,他醞釀已久的話以後,鬆了一口氣,看得出,他把包袱卸了,釋然了,他的兩手攤開了,平靜的躺在床上,均勻的呼吸著,身體也變得柔軟,兒子韓有才叫了他幾聲,沒有得到回應,大虎走近韓三,看了看,他告訴韓有才,準備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