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太風風雨雨六十年, 見慣了人世間的生死興衰, 與兩個年輕人相比, 她吃過的鹽比他們吃過的米還多,又怎麼會輕易應下這樁如此冒險的事?
現如今,玲瓏的身份是最說不得的秘密, 最大的隱患。不僅關乎她自己,還關乎整個孟家, 一大家子的性命都與她綁在了一起, 因此但有一點風險,老太太也絕不可能答應, 所以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當然,這話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到了這份上,既是明人,還說什麼暗話?
不過對方終究是天潢貴胄,雖然不可能答應,但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的, 眼見慕容嘯凝眉,孟老太太稍稍緩和語氣, 又道,“想必公子也知道,玲瓏這丫頭自幼喪父喪母,是我親手帶大的,礙於私心, 想當初,我也並不想她遠嫁,然而天意難測,三年前一紙皇恩,非要叫我們孟家出一位女兒進宮,我們縱無那攀龍附會之心,卻也抗不過聖旨。”
“當年她生性心軟,又涉世未深,經不住他人哄誆,竟主動要替了她的二姐姐進宮,老身作為一大家子的長輩,縱有心間對她偏愛些,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能做到什麼地步?便是想攔也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進了宮。”
“自她走後,三年來,老身沒有一日不在牽掛,所幸老天保佑,令她平安回到我們身邊,我們念在骨肉親情,終是不捨她再回去,這才有了現在這般局面,然眼下看似安穩,實則禍福不過一念之間,她的身份一旦被發現,等待我們一大家子的,絕對是萬丈深淵,我知世子真心,但此事畢竟關乎我們全家性命,請恕老身不能成全。”
不能成全……
老太太的一句話,猶如銅牆鐵壁,徹底將兩個人分隔開來。
玲瓏其實預料到祖母會反對,但從未想過,祖母的態度會如此幹脆,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
這話一出,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將她才燃起希望的心裡澆了個透心涼。
她也就罷了,畢竟她也不是沒有想過,這輩子一個人獨身過下去,可外頭的那個青年呢,他那樣執著的對她,還吃了那樣一番苦,現如今又該怎麼辦?
耳聽外間又是一陣沉默,她心間實在不忍,極想沖出去辯解幾句,為兩人爭取,然而卻又知祖母此話,句句屬實,她此番逃宮回來,本就將家人置於風險之中,若是再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給家人帶來更大的風險,豈不是太過自私?
昨日在水邊答應了他,乃是心裡存著一絲僥幸,然而現在,那絲僥幸,已經被被祖母擊打的煙消雲散了……
耳邊重又響起祖母的聲音,許是老人家不忍見青年落寞,試著將語氣緩和道,“方才是老身鬥膽,若有得罪,還望世子多多包涵。老身並不奢望公子能體諒老身這一番苦心,只求公子多為玲瓏想想,公子若是真心喜愛她,定然不希望將她置於風險之中的,不是嗎?”
話音落下,今次終於有了回應,慕容嘯稍稍沉默,終於點頭道是,頓了頓,又道,“老夫人的顧慮,晚輩都能理解,只是,晚輩想同您立個約定,多則兩年,少則一年,我必拿下京城,待到改天換地,再來求娶,期望您到時能夠應允。”
這話入了耳,裡間躲著的玲瓏一頓,外頭的老太太也是吃了一驚。
稍稍想了想,孟老太太道,“她今年十九,已是不小了,轉過年來二十,兩年之後更是不用說,到時候世子不可限量,可會嫌棄她?”
卻見面前青年目光如炬,語聲堅定,“她乃我心中唯一所繫,我又豈會嫌棄?”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孟老太太慢慢點了點頭,須臾,忽然開口,朝裡間喚道,“世子既然如此說,那你便出來吧。”
此自然是在喚玲瓏,慕容嘯一頓,朝老太太說話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見他心間的姑娘緩緩出現在了視線中。
她望他一眼,眸中含著千言萬語,但念在長輩就在跟前,卻是什麼話都沒說,款款走近之後,朝著她的祖母福了福禮,等待著聆訊。
孟老太太問道,“世子的話,你方才可都聽到了?你可願意等?”
慕容嘯凝目望著她,見她眼角微紅,便知她心間也不好受,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什麼都不說,等著聽她的回答。
好在,如他一樣,她望了望他,而後也堅定的點了點頭,“我願意等,不管一年,還是兩年,只要你記得對我說過的話,我便願意等你。”
慕容嘯心間一熱,原本稍顯沉重的眉間,也柔和下來。
孟老太太點了點頭,“那便好,老身也不是非要拆散有情人,既然你們答應下來,我替你們記著了,願世子他日功成,還記得今日之言。”
慕容嘯雙手握拳,鄭重行了個禮,“晚輩說到做到。”
孟老太太再度頜首。
看得出來這青年非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確實一表人才,只嘆皇族之事,風雲莫測,在他徹底成功之前,她並不能拿一家人的安慰去冒險。
所以此事成與不成,全看他自己了,她能為玲瓏做的,僅能到此。
對於慕容嘯來說,玲瓏就如同那難攀的山峰,雖然景色絕佳,無奈前路艱險,阻礙重重。終於過了她自己的關卡,還有她的長輩親人。
所幸,他總是在朝她靠近的,並非毫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