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澤不以為意。皇帝的心思是個迷。權臣熱衷朝政了, 要忌憚擔心臣子有異心;無心於朝政了, 又要遺憾才不能盡其用。是以,寧澤如今的處境, 在今聖期間,反倒是最安全的了。
“王爺這樣又如何?這天下,總歸是他楚家的天下。想當初,太~祖皇帝把剛打下的江山丟給一個不到十歲孩子,囑咐寧傅二家的先祖好生輔佐, 便帶著汐後看晨光暮景去了。時至今日,我也有效仿的想法。”
他神色間徜徉,似乎已經想到了那一身輕松的時候。
惠嫋嫋倒是驚嘆,“太~祖皇帝既開了國,為何又要棄了這江山?”
“我猜……”寧澤笑了笑,意味不明,“或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聽出他話裡的打趣之意,惠嫋嫋不饒他, 捏著他的臉,拉成滑稽的形狀,“我、不、信!”
寧澤無奈,斟酌了一下道:“年歲已久,我只知道兩件事。”
惠嫋嫋追問是哪兩件。
寧澤道:“其一,太~祖皇帝曾寫下一首小詩,‘美人如斯,婀娜翩姿。美人如其, 顧盼娉婷。美人怎笑,巧嫣倩嬉。美人怎泣,流轉多情。美人何怒,明眸瞋兮。美人何憂,逝水流螢。白雲蒼狗,美人如汐。1’是以,我以為汐後必然是一個絕世傾城的美人。”
他看著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地將太~祖皇帝的小詩念出來,聲音低,輕且柔。好似詩裡描寫的人是他面前的這個一般,自帶著一抹情愫。他亦是願意放棄王位帶著面前的人瀟灑愜意的。
惠嫋嫋有點懵,覺得自己怎麼著都和絕世傾城是扯不上關系的,便追問他第二件是什麼。
寧澤哀怨地看她一言,遇上這麼個不解風情的媳婦真是件惆悵的事情。不過說到第二件的時候,他正了神色,“汐後曾阻止太~祖皇帝坑俘二十萬,因此青史留名。”
惠嫋嫋低聲將他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猛地打了一個顫,倒吸氣一聲,“坑俘?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活埋?!”
寧澤點頭,縱使他只從書卷中的只言片語中讀及,亦能感覺到俘虜面臨被坑時的悲壯。
不是幾十幾百,是足足二十萬人……
惠嫋嫋點著手指頭數了數。
自己一生,再加上她爺爺一生,合起來完成的了願數也不過千件左右,化解了千個鬼身上的怨氣,二十萬……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那一瞬,便給了幾十個了願師一輩子的工作量!!!
惠嫋嫋終於把這裡面的倍數關系給理清了,一偏頭,卻見寧澤闔著眼,呼吸輕淺綿長。他抱著她,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她一偏臉,唇便貼上了他的臉。
心中一驚,而後安定下來。
看到他眼底浮現的淡淡青色,不敢亂動。
他說得風輕雲淡,到底心裡還是在意那些事的。要不然,怎麼會不過半天一~夜未見,便疲累成了這個樣子?
可既然疲累成了這個樣子,為何不說?還要那般胡鬧……
想到先前的胡鬧,惠嫋嫋別過臉去,覺得又羞又臊。
又惱自己怎麼沒早些發現他的異樣,讓他回去休息,隨後又想到這屋裡冷冷的,只比外邊的雪地裡暖上那麼一點……
悄悄地抽了被她壓住的披風往他身上蓋,這才發現,原本勒著她的脖子的系繩不知什麼時候被解開了。
心中又暖又愧。
他對自己這般照顧,細致如斯,她卻連什麼也沒有發現。
心念一動,回抱著他,半邊臉相貼,縮在大櫸木椅裡自己也睡了過去。
好在傅恆和傅嚴嶽的身形都特別高大,大將軍府裡的椅子都是做的有兩人寬的,所以,他們兩個擠在一張椅子裡,也不見得有多擁擠。
睡著的前一瞬,惠嫋嫋還唇邊帶笑地想著,明明是在自己家裡,卻弄得如同在野外一般,還得相擁著取暖。
睡醒的後一瞬,便看清楚了面前與她離得極近的一張臉,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將她抱在懷中,近距離地細數她長而卷的睫毛。原本蓋去了他身上的披風,卻是妥妥地將她包住。眼下的淡青色已經淡得幾不見痕跡,想來這一覺睡得別扭了些,效果應當是不錯的。
“可數清楚了有多少根?”眼波流轉間,她打趣他。
寧澤揚著唇,輕碰了一下她的眼,驚得她忙閉緊了眼,發出“啊呀”聲,耳邊傳來他的低笑聲,“左邊,一百三十根,右邊一百四十根。嫋嫋,你覺得如何?”
前路最大的障礙已經清除,情話亦是信手拈來。
他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卻總還是想聽她堅定地無所遲疑地答應一聲。
這段時間來的忽遠忽近太過折磨人,不得一個承諾,總怕有被反悔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昨日裡見到母親的決然吧,竟生出一種擔憂來,害怕自己也如父親一般被妻子獨自拋下。他自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容易感傷的人,在這件事情上卻格外在意。
惠嫋嫋的第一反應是……“咦?兩邊不對稱呀!”
第二反應便是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