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偏一把推開圍上來的阿雅,顧不得去看阿雅手上的眼神,幾步上前,跪倒在鐸月娘面前,“姑姑,求姑姑救救父親!求姑姑快救救父親,嵩明樓起火了,父親和叔叔都在樓上。”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阿雅本就生氣望偏進門只找鐸月娘,都不理會自己這個母親,此刻又在胡言亂語,不由拉住望偏,伸手就是一個耳光,厲聲呵斥道:“你可是糊塗了,你在胡說些什麼?”
阿慈到底要冷靜一些,她看向邆羅顛,輕聲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許是心裡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麼,詢問的語氣竟帶了一絲輕微的顫抖。
邆羅顛早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望偏看著他的母親,淚水一行行的滑落,血紅的眼睛慢慢浮上了一絲怨毒。都是他的母親,若不是她的母親,他的父親如何會去南詔祭祖,如何一句話不說就登上了嵩明樓。心裡的怨恨再壓抑不住,他一字一字,慢慢說道:“父親和叔叔隨南詔詔主上了嵩明樓飲宴,我們被人送了出來。離開不多時候,我們看到嵩明樓起火了,那火燒紅了半邊天。如點了天燈一般,串起了幾丈高的火苗,那天都被燒著了。也不知道父親和叔叔有沒有從那場大火裡逃出來,這哪裡是祭祖,哪裡是登樓宴,這根本就是鴻門宴!皮邏閣騙了我們,他想要的不是三分天下,他想要的邆賧和浪穹盡歸他麾下,他要把我們邆賧和浪穹劃入南詔的版圖。”
阿雅又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望偏不閃不避,只惡狠狠的盯著阿雅,“母親,如今你生生把父親逼上了絕路,母親可歡喜。”
阿雅一臉的不相信,嘴裡喃喃說著,“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這麼做的。”阿雅忍不住抓這望偏的肩膀搖晃起來,“你在胡說,到底是誰讓你胡說的,是不是這個賤人,是不是她讓你胡說的?”
望偏一把推開阿雅,阿雅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望偏這才說道:“兒子沒胡說,兒子親眼所見,那火真大,燒得整個天空都是火紅火紅的,遠遠的,我都感覺到了那股灼人的熱浪,父親肯定回不來了。”說了這一句,又抱頭嗚嗚痛哭起來。
阿慈卻是反應的快,抓住瞭望偏話語裡的漏洞,語帶希冀,“你沒看到你父親和你伯父在樓裡對不對,或許起火的時候他們都逃出來了,對不對?”
阿雅這才回過神來,厲聲呵斥了一句,“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連話都不會好好說了,還不下去,先洗漱幹淨,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
從剛進門就一句話不說的邆邏顛,卻是木楞愣的搖了搖頭,“不可能的,起火的時候,他們才登樓不久,那火起的很快,燒的很大,遠遠的,我們都感受那火的灼熱,沒有一個人救火,也沒見有人從樓裡出來,他們回不來了。”
阿雅還想反駁幾句,李德卻大步走了進來,“夫人,人馬已經點好,請夫人示下。”
鐸月娘再不願理會那兩個女人,徑自走出德源府,大門口一大隊人馬,都點著火把,差不多有百來個人。他們手裡的火把把周圍的一切照得有如白晝,刺得她的眼睛微微的發疼。鐸月娘微微蹙眉,不悅的看著李德。
李德低聲解釋道:“詔主交代要照顧好夫人,屬下不能讓夫人孤身涉險。”
鐸月娘不在理他,走到將士們面前,高聲說道:“家裡有妻兒的出列。”話音落下,三十多個士兵走了出來。
鐸月娘繼續說道:“家裡有老人的出列。”又有三十來個士兵走了出來。
鐸月娘想了想,繼續說道:“家裡是獨子的出列。”
這次只出來幾個士兵,鐸月娘看了看剩下的人,繼續說道:“我此次前去南詔,或許九死一生,或許再無生還的可能,不想死的出列。”這次沒有人站出來。
鐸月娘微微點頭,“剛才出列的都回去,剩下的,跟我走!”說著,鐸月娘一掀裙擺,雙膝跪地,朝著他們磕了個頭,“慈善感謝你們,願意捨命隨我去南詔,此次前去,也許會有去無回,你們怕不怕?”
李德大喊一聲,“與詔主同在!與夫人同在!”將士們也高聲喊道:“與詔主同在!與夫人同在!”
剛剛出列的那些士兵剛才還不明所以,如今算是明白了,都叫嚷著要與詔主同生死,誓死追隨詔主與慈善夫人。
鐸月娘直接拒絕了他們,“你們留下,若我慈善能活著回來,還有大事等著我們。”說完翻身上馬,大喝一聲,“走!”隨即一馬鞭狠狠的揮在馬上,馬兒吃痛,揚蹄往前奔去。奔出不多遠,只見二十個影衛手持鐵弓,靜候在路上。鐸月娘一愣,皮羅邆沒有把他們帶走。
“你們回去,守護好德源府,等我回來!”鐸月娘直接吩咐了一句。
二十個人沉默不語,鐸月娘無奈,“我此次前去,只為接回詔主,不會與他起沖突,你們放心。我的家需要你們守護,別讓不相幹的人損壞了我與詔主置下的一切。”
二十個人互相對望一眼,默默後退了幾步,終於把路讓了出來。
一路上,她們點著火把,馬不停蹄的往前奔跑,她心裡只有一個信念,她要去接皮羅邆回家,不論生死。
快馬跑了一夜,到得中和峰下時,鐸月娘的心突的一跳,她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她勒馬停步,在葉榆澤邊徘徊了一番,那感覺很淡,鐸月娘甩甩頭,許是昏睡了多天,剛醒來,也沒吃東西,自己身體太虛弱,感覺出錯了。
一路上換了幾次馬,終於在第二天傍晚,她們趕到了蒙舍城外,嵩明樓的遺址。若說第一次到南詔,鐸月娘心裡除了忐忑,其實還有那麼一絲憧憬,可那些不堪的歲月,碾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如今時隔十年,再次回到這片土地上,鐸月娘除了悲傷和絕望,再無其他。
鐸月娘望著眼前以前已經燒得只剩下灰燼的嵩明樓,什麼天降神樓,不管當時是如何的富麗堂皇,如今只剩一堆帶著餘溫的灰燼,有一對士兵手裡拿著鐵楸在灰燼裡翻找著什麼。皮邏閣眼神陰鬱的站在一邊看著,見到鐸月娘趕到,他急忙迎了過來,歉疚的看著鐸月娘,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鐸月娘只覺心頭一痛,若說來路上她還懷揣著希望,如今算是什麼都沒有了,她眼裡有著灼熱的痛,這一天一夜的堅持,都沒有了意義。她腿一軟,跪倒在嵩明樓前,一聲聲哭喊著皮羅邆的名字,“皮羅邆,皮羅邆,你答應過我要陪我共白頭的,你不可以食言。”鐸月娘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喊著皮羅邆,喊著五哥,也喊著鐸羅望,喊著大哥,最後她喉嚨嘶啞,在喊不出一句話來,只低喃的說道:“五哥,月兒來接你回家!”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開始挖那些帶著炭火餘溫的灰燼。她開始還用皮羅邆送她的匕首一點一點的挖,後來怕傷到皮羅邆的遺體,索性收回匕首,徒手去挖。
她纖細的十指在還帶著餘溫的灰燼裡一把一把扒著,起先她還會因為碰到未曾燒盡的火炭,手指吃痛而稍微抽一下氣,最後漸漸沒有了感覺。她從傍晚挖到了夜晚,夜風吹過,亂了她的發絲,迷了她的視線。有誰在拉她,她不理;有誰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她沒聽到,她只是麻木的挖著那些灰燼,她要找到她的五哥,找到她的大哥。經過了黎明的黑暗,一絲曙光刺破了蒼穹,有銀白的物件映著朝陽刺進了她的眼裡。
鐸月娘快速的挖動了幾下,終於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具屍體,她眼眶一熱,繼續扒著灰燼。灰燼散去,又一具屍體暴露在她面前,只見屍體的右手腕上,一隻非鐵非銀的鏤空山茶花纏枝手鐲是那麼的晃眼,她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灰燼裡。
鐸月娘悠悠轉醒的時候,盛夏的烈日穿破薄薄的窗紗,透進屋裡,鐸月娘微眯起眼,打量守在床畔的男人,她看不真切,有那麼一瞬,她彷彿覺得自己還在邆賧,皮羅邆就守在她身邊,她靜靜的躺著,她想,只要她不出聲,皮羅邆肯定會一直陪著她的。可太多可怕的記憶湧進了她越來越清醒的腦海,她猶不願相信,雖然那身形,那輪廓,還有那氣息,包括那淡淡的清香都不是她熟悉的了,她仍記得,皮羅邆喜歡清淡的竹香,而那人喜歡墨香。到底不甘心,她試探的喊了一句,“五哥!”聲音嘶啞,早沒有了昔日的溫柔婉轉。
男人欣喜的轉過頭來,溫柔的說了一句,“月娘,你醒了!”
聽到這聲音,鐸月娘心一片冰涼,淡漠的轉過頭去。男人嘆息一聲,在她耳邊敘敘的說著:“月娘,你可是覺得哪裡不適,我請大夫來為你瞧瞧。”鐸月娘緊閉著眼,不理會,男子無奈,只得嘆息一聲,“我讓奴婢們送些吃食過來,你好歹吃一些,這幾天你好好歇著,什麼都別怕,什麼都別管,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