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羅邆端了粥碗喂她,鐸月娘瞟見旁邊伺候的小丫頭都在掩口偷笑,不由有些害羞,急忙拒絕,“五哥,我自己來。”說著話,抬起的雙手卻沒什麼力氣,只覺得這一覺把她全身的力氣都睡光了。只好收回手,訕訕的說了一句,“都說睡覺養精神,我卻是越睡越沒精神,許是還沒睡飽。”說完也不在客氣,任由皮羅邆喂她。
皮羅邆含了淺淺的笑意,“沒睡飽也不許在睡,今日陽光晴好,我帶你去遊小西湖,這幾天荷花開得正好,若不去看看,錯過了豈不可惜,你若睡著了,我再不給你畫像。”
“好,我不睡,五哥帶我去賞荷吧。我們去抓幾尾魚回來,我親自下廚,給你煮酸辣魚。”鐸月娘笑嘻嘻的說著。
皮羅邆笑了,很是開心的樣子,可鐸月娘總覺得他的笑容裡有幾分苦澀,也不明白他今天的笑容為何如此古怪,一時也想不出理由來,索性也不問,只覺得應該留心他身邊的物事。
吃完粥,鐸月娘又覺得睡意襲來,開始打呵欠。皮羅邆輕輕拍打著她的臉,“月兒,別睡了,陪我說說話。”
鐸月娘強打起精神,笑道:“嗯,不睡,我們去小西湖賞荷。”
皮羅邆又輕拍了她的臉兩下,“嗯,不過若你覺得不舒服,陪我說說話也是好的,別睡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帶上了一絲懇求。
鐸月娘甩甩頭,努力讓自己精神一些,然而意識卻越來越迷糊,有一種靈魂正在遠離的感覺,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五哥給我說個故事吧?”
皮羅邆搖頭,語氣堅決,“不,月兒你說,我想聽你的故事。”
從認識到現在,三十多年了,皮羅邆從來沒有要求過她什麼,也從未對她說過一個‘不’字,這是第一次,讓鐸月娘不由又認真的看了他兩眼,“五哥想聽什麼故事,我知道的故事,五哥都知道呢。”
皮羅邆還是搖著頭,語氣平和,“我不知道你來到這以前的故事,我想聽那個世界的故事,我想知道你的,”他頓了一下,斟酌著用詞,“或者說是你前世的一切。”
鐸月娘呵呵笑了起來,前世彷彿已經過了一萬年,感覺有些久遠了,可如今回想起,那些和藹善良的親人們,心裡依然在隱隱作痛,“前世呀,五哥不會愛聽的,那時候我們沒你們這麼多的心機,我們小的時候,就是開心快樂的上學,和同學們做遊戲。再後來就是畢業了找工作,一切都很平淡,沒什麼好說的。”
皮羅邆見她說的平常,許是怕勾起那些遙遠的回憶,傷心,雖然不忍心再追問,可看她眼皮一直在打架的模樣,依然執拗的看著鐸月娘,“月兒,我很想聽呢!與我說說。”
鐸月娘拗不過他,想了想,只好說道:“五哥知道我為什麼能做出那些東西來嗎?”說著也不等他接話,已經自顧的開了口,“我們那裡到處都是這些小吃,有些做的好的,直接做成了老字號,名揚一方。我這人沒有大的志向,就是愛吃,對吃特別感興趣,而且我不只吃,吃了我還想自己動手做,雖然很多時候都沒條件,但是至少我能問到的,我都要問問怎麼做的,所以知道了一些。”
皮羅邆把她的話在肚裡過了也遍,也想不明白,手藝不都應該是一脈傳承嗎?如何問一下人家就教了,導遊這個詞而也新鮮,“導遊就是專門吃東西的,這個到是新鮮。”
鐸月娘被他噎了一下,沒想到他記性這麼好,她說過的每句話他都記得這麼清楚。只能無奈的說道:“不是,導遊呢說白了,就是專門接待,來這個地方遊玩的人,給她們帶路,幫他們預定吃飯和住宿的地方,還有就是向他們介紹這裡的地理人文。有時候還要被他們拉去當參謀,教他們識別貨物,遇到特殊情況,還要有急救的常識,總之是一個要求非常多的職業,什麼都要會一點,什麼都要學一點,有許多東西還考你的專業技能,其實也是一份挺有挑戰的工作。”
皮羅邆理解不了鐸月娘說的話,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說道:“這個行業不好,還是做吃的好,你做的東西很好吃。”
鐸月娘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還會做別的,比如卷粉、涼香那些,五哥可要嘗嘗?”
皮羅邆認真的看著鐸月娘,“也是小吃,等你好些了一定要做給我嘗一嘗。”他猶豫了一下,有些遲疑的開口,“月兒,你們那裡可有記載了結果,就是三浪以後的結局,還有關於你的。”他有些說不下去。
鐸月娘理解了他的意思,見他問得仔細,心裡生生的抽痛了一下,她輕扯出一抹淺笑,“事隔千年,也沒有個具體的說法,大概的到還是有一些。”
皮羅邆笑了,“月兒說與我聽聽,我心裡好奇的緊。”
他哪裡是好奇呀,分明是不放心自己去了以後,鐸月娘失了依靠,如今浪穹有阿雅把持的內院,鐸月娘回不去;邆賧邆羅顛不是鐸月娘所生,也不是個依靠。如果他真的有去無回,鐸月娘該怎麼辦。
他的心思鐸月娘如何不懂,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些年相濡以沫對彼此的熟悉,即使他不說透,鐸月娘也是知道的,假裝歪著頭想了一下,“是有一些,到底有些缺失,鐸月娘和鐸玉娘都湮滅了,根本沒留下只言片語。關於慈善到是有一筆,只說皮羅閣滅了三浪後,封慈善做了柏節夫人,後來又把大小兩爨盡收南詔,建立了南詔國,柏節夫人因來自北邊的浪穹詔,所以封為寧北妃。”
“柏節夫人,寧北妃。”皮羅邆低低呢喃,他知道這不過是月娘怕他擔心,撿了無關緊要的說,他們感情是如此的濃烈,如果自己真不在了,她大抵也是活不下去的,如今聽她說被皮羅閣封了妃位,雖然不是王後,憑著閣羅鳳的才幹,到底不會委屈了月娘,想到這裡,不由輕輕一笑,如此他也放心了。
鐸月娘微笑著點頭,她們又敘敘說了一些,最後鐸月娘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鐸月娘的這一覺睡的極不安穩,她是被一股大力,扯進了那個濃稠黑暗的空間裡,而且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禁錮了,不論她怎麼走,都被侷限在了一個空間裡。她在黑暗裡呼喊,在黑暗裡狂怒。她從平靜變得暴躁,又變得冷靜。莫名的,她想到了拘魂二字,她的魂魄是被拘著了嗎?所以自己才會一次次昏睡,一次次讓皮羅邆擔心,卻一直無法醒過來。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淌,她始終無法走出那個黑暗的空間,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黑暗裡呆了多久,她眼前突兀的出現了一片白光,那刺目的白光讓她忍不住眯起了雙眼,然而想回去的願望,讓她迎著白光奮力的奔跑起來。白光過後,她試著睜開了眼。她依然躺在床上,皮羅邆正趴在床邊睡著。她再愚鈍也猜到了不尋常,門外兩個丫頭正小聲的說著話。
凝香小聲問道:“姑姑,夫人都睡了三天了,她會醒過來嗎?”
嫣然也小聲的回答:“主子是最善良的人了,肯定會得老天庇佑的,她一定能醒過來的。”
凝香遲疑的說道:“夫人上次也只睡了兩天,醒來吃了一碗粥又睡了,這次可是睡了三天了,我真擔心夫人。”
嫣然訓斥了一句,“別亂想,夫人會醒來的,沒事就到本主哪裡多上幾柱香,為夫人祈福。”
凝香輕聲說道:“早就上了,現在整個府裡的人,誰不是空了就去上香……”
鐸月娘再聽不進她們說的話,她上次睡了兩天才醒過來,這次又睡了三天,難怪皮羅邆看著那麼疲憊。他眼底的烏青讓鐸月娘心疼,她最擔心的還是來了。皮羅邆估計幾天沒睡,此時睡的極不安穩,眉頭緊皺著。鐸月娘伸出手,一寸一寸,從手指到指腹,再到手背,她一寸寸的摸了上去,彷彿想把他的一切的美好都封存在自己的記憶裡,雖然穿越了千年的時光,但是她的生命因為有他,所以她無悔。
他的手指依然修長,指甲修理的很整潔,手掌和指腹上有薄薄的繭,他依然有拉弓射箭的習慣,那是他的技能。
鐸月娘慢慢退下自己的息魂鐲,也退下了皮羅邆手上的鐲子,其間有幾次都被皮羅邆緊張的抓住了她的手,到底他太累了,抓到了她的手,他又安心的睡去。鐸月娘把兩人的鐲子對換了以後,她又伸手摸向旁邊的小幾,她最喜歡的那支碧玉茶花綴金絲步搖被手絹包好,靜靜的放在哪裡,鐸月娘小心的拿出步搖,那是皮羅邆自己設計了樣式,請匠人單獨打造的,透明的翡翠被打磨成薄片,一片一片拼接,中間點綴了鮮豔的紅寶石,周邊用金絲包裹,頂端有拉絲均勻的金絲垂落幾縷,是鐸月娘最愛的一支。她用步搖刺破指尖,鮮血慢慢湧了出來,她小心的把血滴到鐲子上。息魂接受了她的鮮血,鐲子發出了微弱的紅光,這鐲子救了她很多次,鐲子裡安息的蛇靈已經不多了,而為了給她續命,皮羅邆每年都用自己的鮮血,和著玉冥花汁給她服用,她的血已經不純粹了。但是鐸月娘還是希望它們能幫皮羅邆這一次,畢竟在這異時空,如果沒有了皮羅邆,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堅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