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邏皮略一沉吟,道:“如若李順輸了,拉出去杖斃。”
皮羅邆卻搖頭道:“不妥,若月兒輸了,也要杖斃嗎?依我看,如果是月兒輸了,三郎只管寫了休書,我自帶了月兒回邆賧便是,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丟的也只是我邆賧和浪穹的人。”他略頓了一下,“若是這奴才輸了,”
“我不要他的命,我只要他從這裡一路爬到馬房去,斷了他的孫根,做個無用的人,才能消我的氣。”鐸月娘淡淡的接過話頭。
李順一直很得張氏歡心,平日裡多幫內院的主丫頭寫信,很有些拿大,一時也不把皮羅邆放在眼裡,急忙道:“這不公平,月主勾引的在先,若她輸了,自然是要受木驢之刑的,如何能輕易放過。”
皮邏閣見李順如此囂張,又見張氏一臉輕蔑,心裡到底明白了幾分,當下用力踹了李順一腳,“你是什麼東西,一個奴才敢與主比肩,吃了熊心豹膽嗎?”
李順一個吃痛,這才醒過神來,急忙把身壓低幾分,弱弱的了一句,“的不敢!”
皮邏閣也不廢話,“既然不敢,就依剛才邆賧少主所言,開始比吧!”
皮羅邆淡淡道:“為求公平,每人題一句如何。輪著來,省得有人我護著月兒,有失公允。”
立馬有丫頭奉上紙筆,皮羅邆親自挽袖磨墨,末了,把蘸飽了墨水的毛筆遞到鐸月娘手裡,“月兒,你先。”
鐸月娘走到書桌旁,提筆寫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好逑。幾字,明顯的放水。皮羅邆淡淡的掃她一眼,似笑非笑。
李順見了,只道女就是女,也只能讀讀這些,急忙接著寫下,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幾個字,得意的看了鐸月娘一眼,又寫了另一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於歸,宜其室家。
鐸月娘也不做聲,提筆寫下: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於歸,宜其家室。唇角輕輕揚起,只這幾個字,李順就輸了,雖然鐸月娘的書法算不得好,只能是工整娟秀,但是比起李順的繚亂不整,卻也是高下立見了。鐸月娘淡淡的了一句,“還要比嗎?”
李順沒想到自己的字竟不如鐸月娘寫的好,一時有些忐忑,見她問起,卻有以為是她心虛了,估計不識多少詩歌,想著自己好歹還能扳回一些勝算,硬著脖道:“勝負未分,自然要比。”
皮羅邆嗤笑一聲,“護好你的孫根,一會就不在你身上了。”
鐸月娘也不多言,既然他要尋死,成全他便是,當下也不糾纏詩經,只偷了李白的詩寫了起來: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李順一看呆住了,這是誰的詩歌,他竟沒看到過。抓耳撓腮了半天,只得紅著臉出自己的題,卻依然是詩經:江有汜,之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卻是用這個江有汜來暗諷鐸月娘不得皮邏閣歡心。
鐸月娘也不計較這人的心眼,提筆續寫:江有渚,之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江有沱,之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續完,淡淡一笑,正要提筆出題,李順卻是道:“咱們只比詩經裡的,別的出處不做數。”
鐸月娘搖頭嘆息,“你一個賤奴,原本敢胡亂攀咬我,已是逾矩,如今要比試還要聽你的規矩,是誰給了你膽。”鐸月娘頓了一下,“罷了,依你一回,可憐我,只能靠這些詩歌,來自證我的清白。”繼續提筆寫到: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終不可諼兮!寫完,棄筆立在一邊。
李順急忙奔過來一看,不由鬆了一口氣,還好是自己讀過的,急急提筆續寫了一句: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終不可諼兮!續完,又想了一會,才提筆出題: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鐸月娘輕輕打了個呵欠,看來這李順倒也背得幾首,蘸飽墨汁,接著續寫: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寫完,剛想出題,皮羅邆淡笑著道:“月兒又頑皮了,如此鬧下去,明天也背不完的。”
鐸月娘點頭笑了一聲,“也是,五哥遠道而來,想是乏了,我不鬧了便是。”當下寫了一句:綠兮衣兮,綠衣黃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李順過來一看,傻眼了,他雖然識字,到底識得不多,大唐文字又拗口,許多時候,他都只撿了經常聽人的一些來看,到底沒看全,如今竟是不認得這詩歌了。一時站在書桌前竟是手足無措,額頭上冷汗涔涔,不出話來。
皮羅邆走上前,拿起毛筆,認真的寫著: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悽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一邊寫,一邊笑道:“月兒的字生疏了許多。”
鐸月娘點頭,“多年不曾動筆,是不如以前寫的好。五哥的字倒是精進了不少,一個個都龍飛鳳舞,竟如同在跳舞一般。”
皮羅邆輕輕一笑,“許久不曾與你一起寫字了,不如我們也續上幾段玩玩。”也不等鐸月娘答應,自顧的寫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寫完含著笑看著鐸月娘。
鐸月娘也不接筆,“還是五哥寫吧,我的那些字如何好意思與五哥的字落在一處,我念來便是。”
皮羅邆含著笑看著她,看著表情就是不依了,鐸月娘只得接了筆,繼續寫到: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一個的字龍飛鳳舞,一個的字工整娟秀,卻是勝出李順不止一星半點。
皮羅邆在一旁看著,輕嘆一聲,“想當年,為了這些破詩,我們可沒少挨夫的責罰,手心都腫得老高,當時覺得無用,如今看來,到底還是有些用的,至少你不用被這些刁奴構陷。”
鐸月娘笑容淡淡,“是啊,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多年不讀詩經,倒也忘記了大半了。如今回想起來,總有一種年華正在逝去的感覺,心境也不自然的蒼涼了不少。”話間,含了無盡的悽涼傷感。
“月兒,你想太多了,不論何時何地,五哥和大哥都在你身後呢。”皮羅邆淡淡的看了李順一眼,“刁奴,還不領賞去?今夜也是月兒大度,遷就你,若是與她談論大唐的詩歌,只怕你一句都答不上來。”
李順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哀哀跪地求饒,連連向張氏拋去求救的目光。張氏只做不見,皮邏閣怒斥一聲,“阿城,你且盯好他,讓他一步一步爬到馬房去,看著他們行刑。”
阿城應了一聲,喊了幾個人來,把他拖了出去。
原媛這才笑著上前幾步,捂著胸口,柔聲道:“阿彌陀佛,我便是想著妹妹肯定是冤枉的,如今可以確定,果真是那惡人害妹妹,委屈妹妹了。”
楊秀瑩卻是不屑的冷哼一聲,“也虧得夫君有心情,聽這些渾人胡,捉賊拿髒,捉姦拿雙。只憑一個下人幾句話,你都信了,偏不信自己的枕邊人,也難怪月姐姐寒心。也虧得姐姐是識字的,若換了是我,只怕怎麼死,都不知道了。”
鐸月娘也不理會眾人,只輕聲道:“時辰不早了,五哥遠道而來,也是辛苦,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皮羅邆點頭,“月兒,你先回去,有事明天再。有五哥在,別怕!”
夜深了,鐸月娘也不方便什麼,而且滿廳都是人,許多問候的話也不合適。只能點點頭,緩慢的往門外走去,邊走邊低低的吟誦著:“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剛吟了一半,驚覺皮羅邆還在堂上,不忍他擔憂,索性換了別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著,哈哈大笑了起來,原以為自己可以很堅強,到底還是傷心了,鐸月娘摘下手串,那些美麗的瑟瑟珠一顆一顆撒落在地,如同她被傷過的心,一次次撿起,再一次次破碎。
皮羅邆看著鐸月娘落寞的背影,只覺得心被狠狠的抽痛了。青梅竹馬的情意,他如何不懂她。他知道她在偽裝堅強,只是怕自己擔心,所以只做不知,看著她偽裝的堅強,又一次的狠狠的撰緊了拳頭,鞭長莫及呀!若月娘離他近些,他能時刻保護她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