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腳步聲傳來的是皮羅邆帶了一絲哽咽的喃喃低語:“月兒,別怕,五哥來陪你!月兒,別怕,五哥來陪你!”一聲一聲,簡簡單單的九個字,卻一字一字如重錘般敲打在她的心窩上。這個少年不要命了嗎,明知這裡有蟒蛇,為何還要進來送死。
鐸月娘想出聲阻止他,可她知道她根本阻止不了他的腳步和陪死的決心,她只能無力的閉上了眼睛。在鐸月娘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上帝彷彿在她的心靈上開了一扇窗,幽幽的綠光在那一刻悠然亮起,似兩個墨綠的燈籠,她又看到了那雙墨綠的眼睛。
它眼裡的色彩不是歡喜,不是委屈,更不是憂傷。它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死灰,一層沒有了生氣的灰,彷彿它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如今只保留了瀕死前的喘息。
鐸月娘看著它的眼睛,彷彿又墜入了夢魘。在點蒼山深處,有一個神秘的部落,他們與蛇群和睦的生活在大山裡,他們就像朋友一樣,人們辛勤勞作,飼養豬雞牛羊來供奉群蛇。蛇又用自己的身軀為人們開闢了安全的生活場所,趕走一切威脅到人類生命的野獸,人類是蛇的朋友,蛇是人類最忠實的守護。
鐸月娘看著眼前如水流過的片段,她理解不了這些事,也不懂這些代表了什麼。蛇與人一起生活,在她有限的認知裡,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鐸月娘正好奇的看著這一切,彷彿有人在與她著久遠的故事。耳邊卻聽得一個聲音低低的呼喚著,“月兒,月兒!”她一個激靈,人清醒了過來。哪裡還有潮濕的牆,哪裡還有濕漉漉的信,剛才的一切彷彿就是她的南柯一夢。
是皮羅邆正吃力的揹著她往外走,他的腳瘸的更厲害了。是了,他肯定是不顧危險奔進來尋找她,又傷到腳了。鐸月娘輕輕的喚了一聲,“五哥!”
皮羅邆揹著她,喘著氣:“月兒不怕,我在!”氣息非常紊亂,還帶了一絲後怕的顫抖。
鐸月娘眨著眼睛,逼回湧到了眼底的淚,輕聲道:“五哥我沒事,我自己走。”
皮羅邆沉默了一會,放下她輕嘆一聲道:“月兒辛苦些,扶我一把吧,我的腳又痛了。”語氣帶了無奈,還有一絲被她錯過了的歡喜。
鐸月娘揣測他腳傷未愈,剛才肯定是一路不顧腳傷追上來的。所以也不做聲只默默的扶過他的手臂搭在肩上,觸控到他的手臂,鐸月娘感覺到他手上密密麻麻的擦傷。她不敢去想,皮羅邆在腳傷未愈的情況下,是怎麼爬上來的,也許一路摔了很多次吧。
他們一路攙扶著出了洞口,找了塊大石頭讓他坐下。鐸月娘這才有空打量他。他的狼狽嚇了鐸月娘一跳,他的臉上,手上都有擦傷,或深或淺,有斑點的血跡滲透了冰藍色的衣服,如開在衣服上的點點殷紅的花。衣服也劃破了好多道口,鐸月娘的眼淚,在也忍不住,如決堤的湖水般湧了出來,一串串淚珠劃過她的臉,一滴兩滴都滴在了他的衣服上,最後是潮濕的一片,暈染開了他衣服上的血跡,在衣服上開出了嫣紅的花。紅得刺目,“五哥,你傷得怎麼樣了?”她本來想你怎麼不逃,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只問了一句關切的話。
皮羅邆靜靜的看著鐸月娘,伸手輕輕拭去她腮邊的淚水。良久才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輕聲了一句,“我摘了很多杜鵑花,每次都覺得摘到了最好看的,卻又覺得另一朵更好看些,最後只得了這朵。”他輕輕一笑,從懷裡拿出一朵紅豔豔的杜鵑來,只是一路的摸爬滾打,花早就變了形態,早不複剛才的嬌豔,“不想送到你這裡卻還是殘了!”完淡淡的嘆了一口氣。隨手就把花朝山下扔去。
那朵殘花在山谷裡跌跌撞撞打了幾個旋轉,不捨的跌落深處。鐸月娘的心隨著殘花沉入了谷底,她們都沒有退路了吧。潭邊的人們還在觀望這裡的情況,見他們進了山洞又出來,已經有人搭弓拉箭了。皮羅邆隨意的坐在大石頭上,這看似無意的動作卻剛好擋在了鐸月娘的面前。如果下邊的人開弓,必然只能先射他。鐸羅望對她好,因為他是哥哥;玉娘對她好,因為她是姐姐。皮羅邆卻是願意為她舍了性命的,因為他也是她的哥哥。明亮而炙熱的陽光灑在林裡花間,蒼翠的綠葉反射著點點陽光,斑駁的刺得她的眼更痛了。她半眯著眼睛,拉著皮羅邆的手,對他甜甜一笑“五哥,左右逃不過了,一起死吧,有你陪著我,甚好!”
皮羅邆微眯了狹長的眸,唇角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道:“我原打算在奈何橋等你的,見你跑了,我便著急,我覺得我若來的晚了,奈何橋上,忘川河邊,你定然都不會等我的,所以我只能跑的更快一些。所幸我還是追上了!”
她們倆自顧的著,笑著,渾然不覺背後陰冷的山洞裡的恐怖。亦忘卻了山下對著她們正在瞄準的弓。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鐸月娘只覺得這兩年多,他們給予她的溫暖足以讓她了無遺憾的舍棄生命。
“五哥,我聽黃泉路上開滿了彼岸花,你還欠我一朵花,別忘記給我摘!”鐸月娘笑眯眯的著,如同在著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去玩吧,根本沒有生命走到最後一刻的驚懼。
皮羅邆微微一挑眉頭,“我聽哪裡還有個三生石,我們一起把名字刻上去!只是我還欠你兩塊豆角糕,只能來世還你。”皮羅邆是面對她坐在石頭上的,鐸月娘站在他前面,她的視野在山下,他的視野則在山洞那邊。她一邊和皮羅邆話,一邊暗暗注意著山下的動靜,只想著他們一開弓就推倒皮羅邆,卻發現山下的人忽然丟了弓,一群人驚慌失措的往山下跑去,彷彿看到了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有幾個直接是連滾帶爬的往山下跑。鐸月娘疑惑的看向皮羅邆,卻見他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摟住她,把鐸月娘牢牢的護在懷裡。天空在這一瞬間黑暗,他們被什麼東西捲了起來,升到了半空,然後又拖進了黑暗裡。
鐸月娘醒來的時候,周圍又是一片陰冷黑暗和潮濕,她的記憶定格在黑暗降臨的一瞬間。皮羅邆死命護住了她,他們被什麼東西纏住拖曳。鐸月娘心裡著急,用手摸著周圍。也顧不得害怕,開口喚道:“五哥!五哥!”
鐸月娘呼喊了半天,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手在黑暗中摸索,終於觸碰到了一片衣料,她心裡一喜,順著衣料摸去,手上傳來的真實感覺告訴她,她摸到了一個還帶了溫度的人,鐸月娘不知道他傷的怎麼樣,也不敢隨意的移動他,只能用手摸著附近的環境。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她才發現一對墨綠的燈籠緩緩的向她靠近。對於這墨綠的眼睛,她是如此的熟悉。鐸月娘心底的恐懼稍微退卻,她顫著聲音,故作堅強的道:“你要吃我們便吃吧,不過你只能先吃我,如果你先吃了五哥我會傷心的。”
墨綠的眼睛委屈的看著她,猶如每一次在夢裡相見一般。鐸月娘依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能看懂它的情緒,思量著道:“即使你不想吃我們,我們也走不出去。只有叨擾了,你的地盤我租借了,等五哥和我能回去的時候我定然沐浴更衣,虔誠的把各類牲畜祭品奉上。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性命,我也一定會奉上,只是你不能吃五哥。”
鐸月娘一邊一邊認真的注意著那雙眼睛,裡邊有她能讀懂的情緒。果然她話音剛落,鐸月娘就看到那墨綠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卻也只是一絲,轉瞬即逝。接著又是不捨,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憂傷。
除了它的眼神,鐸月娘沒法與它溝通,但是她確定了一點,它不會吃她們,至少暫時不會。
鐸月娘又重新爬回皮羅邆旁邊,脫了外袍蓋在他身上,她在黑暗裡祈禱,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那綠色的燈籠動了起來,往洞口而去。鐸月娘原本以為它要爬出去,然而它卻是用巨大的身軀堵住了洞口,然後一顆明亮的珠似乎從它口中滾了出來,珠的光亮瞬間把整個洞xue照得明亮。
原以為溶洞不會太大,卻沒想到裡邊竟然是別有洞天!標準的喀斯特地貌溶洞,有著特有的石花、石筍、各種被流水侵蝕的地表顯示出各種地貌特徵,恍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靠近洞口是一棵大石柱。正中是一片足有一個足球場大的石灘,黑蟒大半的身正趴在石灘上,墨綠的眼睛微閉,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鐸月娘不相信它在冬眠的。再往裡是一股淺淺的暗流,在低窪的地方還積了淺淺一潭水。她和皮羅邆剛才就昏倒在石柱旁邊。巨蟒的尾巴擋住了出口,也擋住了外面的光,如果沒有這顆珠估計留給她們的只有黑暗了。
溶洞裡的石頭材料很特殊似乎能反射光線,所以只一顆珠,就把洞裡照得亮如白晝。藉著這亮光,鐸月娘終於看清了蟒蛇的全貌,讓她覺得似曾相識。然而,看到皮羅邆蜷縮著身,臉上潮紅一片,竟是發燒了。沒有藥。鐸月娘焦急了半天,只想到了物理的降溫辦法。她跑到潭水邊沾濕了手絹,幫他冷敷,只希望別燒壞了腦才好。